阿念说道:“路见不平,自然要逼出点儿胆气来。否则温指挥使杀红了眼,将我也杀了,我去哪里诉冤?”
“正是这个道理。"裴怀洲连声附和,“温指挥使真要把宁郎君杀了,我如今就不是站在这里说话,而是跪在地上哭灵。世间千千万万枉死鬼,若是多了个宁郎,怀洲真要哭死过去。可我哭死又有何用呢?总归不能让死人回魂,也不能寻仇。温指挥使为圣上办差,宁郎运道差,偏偏除夕要走走逛逛,撞了刀口,哪里讨公道呢?”
说着说着,他竟拿袖口拭起泪来。
阿念怀疑这人不仅在骂温荥,而且还骂了她。裴怀洲不愧是容鹤先生的弟子。虽然不清楚容鹤先生是啥样儿的人,总归裴怀洲这阴阳怪气的本事已经出神入化,让阿念大开眼界。温荥显然也吃不消这顿贬损,脸色几经变化,最终松开阿念脑袋。“既然裴郎力保,宁郎君就出去罢。“他冷笑,“一会儿工夫,说辞变了又变,真当我是傻子。”
裴怀洲只当没听见。
阿念直起身来,他便扶着她的肩膀,将人送出刑房。“你且去后院等我。“裴怀洲低语,推了她一下。阿念回过头来,他已转身,飘逸衣袍如满月清辉,重又融入那片化不开的阴沉血腥。有人凑过来,恭敬引路。
“请郎君随我来。”
阿念跟着走出阴森牢房,拐入一条安静回廊。穿过摇曳竹影,来到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
推开门来,里面是间狭小屋舍。窗明几净,竹榻落着未扫的落叶。阿念走进去,身后的人便掩了门。
她在室内绕了一圈儿,脱掉满是怪味儿的外袍,躺倒在竹榻间。躺着躺着,双腿不自觉地屈起来,膝盖抵着胃。
这里太安静了。
安静得她感到痛苦。
“不知阿娘现在在做什么。"阿念自言自语,“我彻夜未归,她会不会骂我?说着,又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
那短刀,是跟秦屈要的。虽然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也陪着她过了很久时间。刀把儿都磨得发亮。
如今短刀到了靖安卫手里,是杀人的罪证。至于刀鞘,当时趁乱扔掉了。阿念迟钝地想,她应该再买一把刀带回去。她如今学了很多招式,用刀用得顺手,还要拿刀日日去山里练武,和桑娘交手。窗外竹林飒飒。
日头从东边儿挪到西边儿。
后来有人推门进来,携着满身铁锈气息,摸了摸她的脑袋。“阿念。"是裴怀洲的声音,疲惫但依旧带笑,“都审完了。你且放心,季随春一切平安,温荥没能与他见面,顾楚突然闯进来,闹了一通,不欢而散。”阿念翻过身来,望向面前站着的裴怀洲。
“抓来的人,放出去了么?”
“静房的人都放走了。"裴怀洲解释道,“温荥没审完,本不肯放。但我提前派人给顾楚送了信儿,顾楚来得及时,和温荥险些动手。我便趁乱糊弄一通把季随春他们放走了。”
又道,“我观察温荥态度,的确有些关心十来岁的童子。恐怕他此次来吴县,是冲着先帝流落在外的皇嗣。”
阿念淡淡道:“我没有泄露过秘密。”
“我知道,我知道。"裴怀洲屈膝蹲下,隔着衣裳拍了拍阿念肩膀,以示安抚,“我们都不可能泄露这个秘密。所以我猜测,他找的可能是五皇子。五皇子与六皇子年岁相差不大,性子又骄纵吃不了苦,或许逃到吴郡也未可知。”阿念看向肩头的那只手。
修长,美丽,干干净净,指甲盖儿透着粉。在她的注视下,那几根手指微微蜷起。
“你昨夜为何在金青街?“裴怀洲问,“我应当嘱咐过你,不要随意外出。昨天晚上闹出如此凶险的事来,幸亏你聪明,晓得拖人下水。”阿念反问:“你又为何能进牢房,与温荥共同审理嫌犯?”裴怀洲眼睫微颤。
“情况危急,我担忧季随春出事,只能抢了郡丞的位置,与温荥周旋,多放些人出来。”
阿念道:“和我同在大牢的人,还没放出来。”“他们走不了。“裴怀洲说,“靖安卫死了人,要查凶手。”阿念语气平静:“我就是凶手。”
裴怀洲顿住,神情逐渐茫然。
……什么?”
“我杀了靖安卫的陈三。因为陈三要杀无辜的女童,我想救人,便要杀人。“阿念声音放轻,“虽然也没能救人。”………我知道了。”
裴怀洲迅速转换情绪,“如今之计,唯有将水搅浑。我会放出消息,说是秦家豢养的高手趁乱杀了陈三。毕竞温荥来到这里,除了搜寻皇子,还要找秦氏的麻烦。秦氏不能明面儿上处置靖安卫,趁乱拿靖安卫出气也有些道理。”裴怀洲这个主意,是想做实秦氏对抗朝廷的罪名,让新帝与秦氏撕咬起来。鹘蚌相争,渔翁得利。
裴怀洲越想越觉着可行,不由思索起种种细节安排。回过神来,才察觉阿念很久没有说话。
“你怎么了?是在牢里受了委屈?”
“我杀了人。“阿念重复道,“杀了人,但是又有很多人因我下狱,如今不得逃生。”
裴怀洲用了一会儿工夫,才全然理解阿念的心绪。“没事的。"他说,“我会关照狱吏,莫要折磨他们。时机合适便将人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