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母更是没了依靠……不如送去五两银子,往后再不管了,如此也不叫旁人觉得我们甄家不讲情面。”
她说完后,花园中一时安静,甄如山没在说话,只眯着眼仿佛累极了的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她的手。
“乖宝儿心软啊……”一声长长叹息,听得甄柳瓷心里一紧,抿着嘴不说话了。
甄如山睁眼笑了笑,伸手拂了拂女儿额前的碎发。
到底是半大的孩子,额前胎发尚未脱净,穿着一身暗色衣衫,强逼着自己褪去稚嫩模样学着料理甄家产业,这其中险恶腌臜甄如山岂能不知,他当真心疼啊。
他又拍了拍甄柳瓷的手:“爹爹教你,你且听着。”
甄柳瓷立刻坐正了身子。
甄如山慈爱地用拇指蹭了蹭她湿乎乎的眼角:“章掌柜监守自盗,看在他兢兢业业十二年的份上,甄家本已轻纵,但他今日万不该胡搅蛮缠要那二十两打发人的银子,事情闹的难堪,南三横街上多少双眼睛看着,所以你把他扭送官府以正视听,这是对的。”
“抓进官府,走了明路,该怎么判怎么判。此外他言语冲撞,又意图行刺,这断不可轻纵,所以你再心软,也不能管章母了,她是生是死都是她自己的造化与你无关。若今日章掌柜举着剪刀刺你,明日你还送了银子去他家中,不管钱数多少,外人看了,只觉得你软弱。”
甄柳瓷想着章母无助的模样,狠下心点了点头。
甄如山轻抚她软乎乎的小脸,含笑道:“爹爹喜欢你心软……爹爹是商人,心比石头还硬,只在瓷儿面前心才软乎一点。”
他叫下人又搬来一张躺椅:“忙了一上午,瓷儿陪着爹爹休息一会。”
甄柳瓷躺在躺椅上,手被爹爹攥着,身上还盖着薄毯子,头一歪就睡着了。
甄如山歪着头看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和透着血丝的青白眼皮,眼底满是不忍。
他闭上眼睛,几息之间想起自己早夭的两个儿子。
甄柳瓷本有个大两岁的哥哥,与她是一母同胞,十二岁那年落进花园池子里淹死了。
自那之后甄府便填了池子,再不许孩子靠近水边。
而后甄柳瓷生母病逝,姨娘白氏又生了个儿子,虽是庶出倒也聪慧。
这孩子死在两年前的冬天。
外出的时候闹着要去冰上玩,下人们记着甄如山的嘱托不让他过去,是甄如山瞧着冰层厚实才松了口点了头。
小子顽皮,在冰面上刚跑了两步就没影了,捞上来的时候人冻硬了,小手还朝上伸着。
多巧,偏那日冰上叫人凿了几个钓鱼的窟窿。
白姨娘嚎哭着,狠狠往自己脸上拍巴掌,那巴掌好似一下下打在甄如山心上。
自那之后甄如山的身子彻底废了,兄弟们的孩子大了野心也大,不适合过继了。
清平山的癞头和尚给甄如山看过,批语说他命中无子,甄如山便也死了心不在求子。
想至此处,甄如山缓缓叹气,觉得自己前半生作孽太多,故而死了两个儿子。
若有兄弟在,甄柳瓷大可嫁做人妇过上安生日子,嫁妆丰厚婆家也不会薄待了她,可现如今,这偌大家业只能托与她这细弱的肩膀上了。
花园里久久回荡着叹息声。
甄柳瓷夜里睡得轻,总是翻个身就醒了,现在有父亲在身边她心里踏实睡得比晚上还好。
她这一觉睡得舒坦,睁眼时只觉得太阳西沉,眼见是傍晚了,甄如山还在一旁陪着她,过了午后花园便发阴,甄如山身上盖着个熊皮褥子,嘴唇都发白,也硬是陪着。
甄柳瓷腾地一下站起来,语气自责道:“爹爹怎么不叫我,若是爹爹受了寒气,我心里可不好受。”
她搀扶着甄如山往外走,甄如山只笑:“爹爹在瓷儿眼里就虚弱至此?不过在花园里多呆了两个时辰便要受寒气?”
甄柳瓷噘着嘴,心里已然自责,忽而又猛地惊呼:“错过上课的时辰了!谢先生可还在府上呢?”
甄柳瓷好学认学,府上一直是有先生授课的,天文地理,算术文章,什么都教。
她又想送父亲回屋,又想回去上课,一时间进退两难,脑门上都急出薄汗了。
这一惊一乍,失了稳重,倒叫甄如山瞧着高兴,心道这才有个孩子样。
甄如山捏了捏甄柳瓷的手,笑道:“谢先生昨日晚间行路摔了腿。他年纪大了,伤筋动了骨,怕是有阵子来不了了。明日你若不忙,就去看看谢先生。”
甄柳瓷点了点头,小脸凝重:“我一早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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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杭州谢府。
沈傲下了马车,叫长生去叫门。
门口小厮见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倒也不敢冒犯,只询问他是何许人。
沈傲挑唇一笑:“敝姓沈,是谢先生从教四十年来最得意之门生,你就这么去通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