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突然天热过一阵,疫病发酵更迅疾,一路跟随人流蔓延至城内,刘氏酒水铺就在疫病区之内。
木漪立即派人去将刘玉霖接来千秋堂,可刘玉霖又抛不下采英,她如今跟个稚儿没什么两样,是离不了人的。
“千龄是让你接我一个人,还是我们两个啊?如果只是一个,恐怕——”
去接人的是老伙计秦二,他乐呵呵望了望铺里头的那道影子。
“姑娘没说要接几个,只让我来接。我跟了姑娘十几年,从她窈窕少女到如今贵妇头衔,我可算是琢磨明白了。
只要她没有明确说不行的事,那便是可以。
所以刘女郎,你快带她上车,千万不要给姑娘反悔的时间!”
刘玉霖豁然开朗,也不纠结了:“言之有理。我这就去收拾包袱。”
刘玉霖牵着采英进入千秋堂,嘱咐她不要乱跑,木漪看见她们的第一眼,采英就下意识地往刘玉霖背后躲。
——毋容置疑,她打心底害怕起眼前这个矜贵美丽,自带锋芒的女人。
时间里有着一切记忆的波澜和答案,对于长久相处的身边人,默契是自然而然的东西,因此周汝与刘玉霖一样,从第一眼就已然猜了个七八分,虽满腹疑惑却能察觉木漪的讳莫如深。
周汝没有直问。
此时,她忍不住去观察木漪的反应,木漪会收留这个老妇么?
木漪转眼,眼睫微动,小巧的脸上傲气凌人,冷漠地凝视采英几瞬,扭开了头径自走了。
这算是默许了刘玉霖的行为,允许采英留下来了。
刘玉霖与周汝都大松了一口气。此后,两代女性,四个女人在这方宅里一起生活,迎来了城疫最为严重的时候。
城民为了避疫也不怎么出门,木漪的生意也受到了影响,这日北绣坊的染料在城关运不进来,她不得不带人亲自出门一趟。
一路上亦有染病的人发了病,被送至最近的灾棚救治。
木漪让下人燃了除病的熏香,又紧系面罩催马夫速速抽马,临近城关,她隔帘递去身牌与信领布。
那城守看了,确认身份才道,“上峰的令,出入都得本人实到,委屈了县主。”
她敷衍颔首,那城守忙命人搬开荆棘。
帘方欲打下,便见远远看见一人从马匹上促然摔脱,衣袖还挂拽在马鞍的铁钩上,一段刺耳的裂帛声后,马儿微惊,继续前行将那人狠戾拖行,好死不死,就朝着她的马车冲来。
木漪回神,立即将帘子放下隔开内外,马夫也灵敏地调转了马头,避开了这遭。
之后,听得外头乱了一阵,马低呜,应是城守将马拉住,把人救了下来。
她总觉哪里有些异样,一时也顾不得,皱眉命令:“还不快走!”
马车往绣坊的方向赶去,身后几十布车,车轱辘高低错刺的声音烦着她,她的左眼突跳,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回想起方才那幕,忽然意识到问题出在那匹老马上。
是凉州马。
旧陈军中所装备的战马,用她的钱所买,陈擅带她亲自参谋过,不怪她一眼认出。可这种马,自她来南康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了,何况是匹识途的老马?
她不禁捏住身下狐毛毯,闭眼回忆起除那匹马的其他细节。
一个瘦削紫衣的男人,暗花游鱼锻,他坠下时,腰上闪过一线金色……木漪冲去车头,掀开帘大喊,“停车!”
车子猛然刹住,转过来的马夫面露惶色,更多的是不解。
木漪在他的眸中看见一个失态的自己,她逼迫自己冷静了一些,缓了缓气,“调头。”
“可是……”
木漪拔高声,不容置疑道:“我落下了东西,给我掉头!”
她回到城门下,系紧面罩跳下车,人已经不见了,仿佛刚刚只是一场梦而已,城守不明她为何中途返回,正要过来询问,她却定住目光,朝着角落的柱后跑去,那里栓着一匹疲惫的老马,地上丢着一些散草,马吃得狼吞虎咽。
她拉住马的缰绳,质问追过来的城守,“方才这匹马上的人呢?!”
“县主……那人昏过去了,身上发热,也不知是风寒还是染了疫病,遂有一对父子用木板将他抬去了白虎药堂旁的灾棚看诊。”
木漪只是默了一秒,她这几年开马场,御马技早已娴熟,突然拆了缰绳,抓了袖里的果肉引马抬头,喂给它吃,短暂熟稔后,踩蹬骑上马就朝他们所说的地方追去。
金丝绣成的裙子散在风中,上头的芍药比真的更艳,只留下身后这一大群人,望尘莫及。
木漪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找到他。
她甚至还在自我怀疑,他方封正一品中书监,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这种混乱的疫地,但心下的异样不是骗人的,他的背影,哪怕隔了再久,她也有自信不会看错。
混乱的情绪在风里糊成一团,猛然看见人群里有二人抬着一板子,她夹马腹追上,一扯缰转了半圈,强硬拦住这二人前路。
“夫人,你这是……不要靠近,他是有病的,我们也是要去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