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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能帮定难军消灭心腹之患,这一诱惑已让李彝兴食指大动,更何况还有立国之诱惑!
定难军虽实为地方政权,但名义上还是臣。
唐末以来,历代定难军节度使见中原称帝立庙者不知凡几,心中早就大为意动。
特别是有契丹这一榜样在前,同为异族,他能称帝,已方为何不能?
至于契丹会不会履行承诺?
李彝兴看着下方的石重贵,他的目光正变得越来越亮。
他现在才知道,今次契丹使者中为何有石重贵。
当年后晋是如何创建的,天下人一直未曾忘记过。
李彝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中。
帐外的风更紧了,卷着风沙重重打在毡帘上,发出的声音宛若当年后唐兵临城下时的鼓声。
宋军是很强,但再强也不过与昔年唐军在伯仲之间。
他活了几十岁,见惯了中原政权的翻复,也懂“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一道理大宋要的是一统天下,夏州这块割据之地,迟早是眼中钉;而契丹要的是牵制大宋,夏州正是最好的跳板。
“石公可知,我党项八部,去年刚遭了旱灾,粮草不足?”
李彝兴突然开口,慎重说道。
他的话让石重贵大喜。
“我朝已备好军粮,只等节帅一句话,便可运送至夏州。”
李彝兴终于松开了抚须的手,他端起酒水一饮而尽。
刚烧开的酒水冒出的热气,烧得他喉咙发烫,却也烧散了他最后一丝尤豫。
他起身走到大殿中央,拔出腰间的党项弯刀,往舆图上的关中一划:
“告诉贵国皇帝,党项的狼,不会等着被人剥皮。
数日后,我会派长子李光睿随石公去面见北院大王!”
得到这番话后,石重贵亦站起身。
关中的号角,将越来越响!
离开大殿后,石重贵走在夏州城的夯土街巷里。
在党项武士的带领下,他正朝着使馆走去。
一路上本来都很平静,直到他看到了这一幕:
一处街角,两个党项兵正揪着一个汉人老汉的发髻,将他重重按在地上。
老汉头上的头被扯得稀烂,露出花白的头发,血珠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
“老东西,教你多少次了,见了我们要跪地行礼!”
一个党项兵端着老汉的后腰,大声喝道,
另一个党项兵则狞笑着,用腰间的弯刀割去老汉垂在肩头的发丝。
“留这么长头发做甚,学我们不好?”
老汉趴在地上,喉咙里发出悲惨的呼声。
在老汉身旁,他的家人正被其他党项兵围着。
党项兵正对着老汉的家人以刀兵侗吓,话中大意是,他们得学自己穿窄袖皮袍,并学会放羊放牛。
一边大喝,一边用马鞭抽打,老汉家人们面对着死亡威胁,眼框中蓄满泪水,却不敢哭出声。
“披发左社,易我衣冠”
曾为华夏天子的石重贵,下意识低嘀出这句话。
然刚低喃完,石重贵一看自身装扮,他就自嘲地笑了出来。
自嘲地笑完后,可能是出于好奇,亦可能是出于某种复杂情绪,石重贵问领路的党项兵道:
“我曾听说过,贵国并不强制汉民移风易俗,今日为何?”
问的时候,石重贵手指前方。
石重贵的“贵国”二字,让党项兵喜笑颜开,再加之党项兵知道石重贵是贵客,故解答了他的疑问。
一般情况下,定难军中是不强迫汉民改风易俗,但总有汉民不愿臣服党项的高压统治。
对于反叛的汉民,李彝兴会将他们全部迁来夏州监视,并出于永绝后患的目的,会选择让他们彻底融入党项文化中。
当然在这一过程中,较温和的方式是石重贵目前所看到的,至于不温和的方式死都死了,有什么好说的呢?
党项兵的解释,让石重贵不由叹了一口气:
他想起了燕云十六州的汉民。
或许是觉得想太多,会让自身的负罪感更强,石重贵摇了摇头,朝着前方继续走去。
一路上他遇见不少慌忙行走的汉人,他们眼中充满麻木和恐惧,就象一群待宰的羔羊。
等石重贵离开后,被改造完毕的老汉一家人,才终于从党项兵的刀下逃脱。
等汉族老汉重新抱住被吓的浑身颤栗的孙子时,孙子问的一句话让他不由老泪纵横:
“爷爷,您经常讲的天可汗在哪里呢?”
老汉本是一名儒生,他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给子孙讲盛唐的故事。
在老汉的故事中,汉族才是世上最强盛的民族。
盛唐时只听说过异族仰慕学习汉文化,怎会有今日本末倒置之事?
当现实与故事相差太远,那故事就成为了幻想。
面对孙儿的询问,老汉还未回答,他一旁的家人就冷冷道:
“早些回去放牧吧,年底了我们要交两份税,
到时交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