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皮子,紫貂、银狐、灰鼠虽因年月久远,光泽稍暗,但保存尚好,毛色依旧丰盈。
“登记:上等紫貂皮十张,银狐皮八张,灰鼠皮二十张。核对无误。”襄苧立刻执笔,在带来的新册子上工整记录。
又打开一个沉重的樟木箱,是满满一箱绫罗绸缎。
颜色已不如当年鲜艳,但料子依旧是好料子,触手柔滑。云锦、杭绸、蜀锦花样繁多。
“杭绸月白色八匹,蜀锦缠枝莲纹绛紫色六匹,云锦团花正红四匹”
孟玉蝉仔细辨认着,一一报出。
最繁琐的是那些装着金银细软和契书文牒的小匣子。赤金的镯子、点翠的步摇、镶嵌珍珠宝石的耳珰、戒指一件件拿出来,对着母亲当年的嫁妆单子仔细核对成色、分量、数目。
还有那些田庄、铺面的地契、房契,纸张泛黄变脆,需得格外小心。
“襄苧,这张地契上写的是‘青柳庄’,计一百五十亩上等水田,佃户是王大有?”孟玉蝉举着一份契书,借着烛光细看。
“是,小姐。”襄苧凑近看了看,指着契书上的一处墨迹,“您看这里,后面还有个小注,‘顺和元年王大有病故,其子王福根续佃’,应是后来添注的。”
“嗯,记下,青柳庄一百五十亩,佃户王福根。”孟玉蝉点头,将契书小心放回专用的木匣里。又拿起一叠银票,是京城几家大钱庄开出的,面额不等,但数额加起来颇为可观。
“永通钱庄,见票即兑,纹银五百两,三张。”她一张张数过。
烛火跳跃,将主仆三人伏案的身影拉长,投在堆满箱笼的墙壁上,显得专注又有些孤寂。
每当整理告一段落,暂时歇息时,孟玉蝉总会不由自主地望向库房那扇紧闭的门,仿佛期待下一刻,那个熟悉的身影会带着一身药草清气推门而入,唤她一声“玉蝉”。
然而,门外只有一片寂静。
疲惫地回到日常起居的东暖阁,那份刻意压制的空落感便更加清晰地浮现出来。
更深的寂寥,来自于那个本该最亲近的人。
她的夫君傅九阙,已经连续多日不见踪影。
不,准确地说,是连个面都没露。
“小姐,喝口热茶吧,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襄苧默默上前,将一盏温热适口的青瓷茶盏轻轻放在孟玉蝉手边的炕几上。
茶汤清亮,袅袅热气升腾,带着熟悉的清雅香气。
孟玉蝉收回望向院门方向的目光,端起茶盏。
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微凉的指尖,却暖不到心里去。
“哼!”一旁的翠莺可憋不住了,小嘴撅得老高,一边收拾着孟玉蝉刚刚核对账目用过的笔墨,一边忍不住愤愤地抱怨。
“姑爷这也太不像话了!这都第几天了?天天都是天不亮就出去,深更半夜才回来,回来就直接钻进前头书房!当咱们这阆华苑是客栈不成?不对,住客栈还得跟掌柜的打声招呼呢!”
她越说越气,手里的墨锭被她重重地放回砚匣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翠莺!”襄苧低声呵斥了一句,带着警告意味地瞪了她一眼,示意她慎言。
主子的闺阁之事,岂是她们做奴婢的可以随意置喙的?
翠莺被襄苧一瞪,缩了缩脖子,但还是有些不服气,小声嘟囔:“奴婢就是替小姐委屈嘛”
她偷偷觑了一眼孟玉蝉的脸色,见她只是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面上并无怒色,才又大着胆子小声补充,“而且,小姐您看,世子爷那边刚出了那么大的丑事,侯夫人肯定恨得牙痒痒,府里指不定怎么暗流涌动呢。姑爷他总该回来跟您通个气,或者哪怕露个面,让府里那些势利眼看清楚,咱们二房也不是没人的吧?”
这话倒是点出了几分现实的担忧。
孟玉蝉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抿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滑入喉间,带着微涩的回甘,却压不住心底那丝丝缕缕泛起的凉意。
翠莺的话糙理不糙。傅九阙这般行径,将她置于何地?
这诺大的侯府,虞逍遥走了,丈夫形同虚设,她孤身一人,守着这阆华苑,如同守着一座孤岛。
她放下茶盏,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杯沿,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残阳的余晖也被吞噬殆尽。侯府各处次第点起了灯火,星星点点,却更衬得这阆华苑深处,一片沉寂。
前院书房的方向,依旧一片漆黑。
他还没回来?或者,又宿在那里了?
虞逍遥临别时那句沉甸甸的叮嘱,此刻回响在耳边:“小心应对侯府中那些居心叵测之人。避免正面冲突,遇到危险要机智逃脱”
危险?
孟玉蝉微微蹙眉。傅长安科考资格被夺,苏夫人雷霆震怒,这侯府此刻怕是憋着一股邪火无处发泄。
傅九阙的“忙碌”与“回避”,是否也与此有关?
他是在躲避风头,还是在暗中筹谋着什么?而她,被独自留在这风暴边缘的院落里,又该如何自处?
襄苧动作轻巧,像一只无声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