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取出大小不一的毛笔丶一方端砚丶一得阁的墨锭,以及几个装着赭石丶花青丶藤黄等矿物丶植物颜料的小瓷碟,并一个盛满清水的笔洗。
整个过程安静丶有序丶专业,带着一种沉浸于技艺本身的专注。
魏长乐回到榻边,俯下身,用更加温和的语气对香莲道:“香莲,我们需要画出那个人的样子,以便找到他。我们只画你能记得的身形丶体态丶习惯站立的姿势,以及那道疤痕的位置和型状。你慢慢说,不要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位张先生是顶尖的画师,他会根据你的描述来画。我们可以一遍遍修改,直到你觉得最像为止。”
香莲尤豫一下,终是点点头。
“他肩膀比较宽,从这里,”她用手比划着名自己锁骨外侧,“到这里,肩胛骨的位置,很厚实。腰不算粗,但很紧,很结实,站着的时候,背挺得很直,像象一块木板脖子,脖子有点短,和肩膀连在一起,显得很有力”
张默已经执起一支中号狼毫,蘸了少许淡墨,笔尖在宣纸上快速而稳定地游走,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
他先勾勒出一个大致的男性侧身轮廓,肩宽,背直,腰窄,颈短粗。
“每次他见我时,都是穿着衣裳的,”香莲继续回忆,眉头因用力而蹙紧,“是白色的,真丝的,料子很滑,很软,贴着身体,宽袖,交领从无改变,永远是那一身白,在那种灯光下,白得刺眼,像像丧服”
张默换了一支稍细的笔,在轮廓上添加衣纹。
他下笔流畅,对丝绸衣料的垂坠感和光泽有精准的把握,寥寥数笔,一件宽大丶柔软丶透着冰冷光泽的白色丝袍便跃然纸上,复盖在那具躯体上。
“左手”香莲的目光落在自己左手手背上,“那道疤,在这里,靠近手腕骨头凸起的地方,不是横的,是斜着的,从这边斜到这边,”
她用右手食指在自己左手背上划出一道斜线。
“大概这么长,”她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约一寸半的长度,“弯弯的,两头尖,中间鼓一点,像象个月牙,是暗红色的。”
张默放下笔,仔细看了看香莲比划的位置和型状,然后重新执笔,蘸了一点调制好的丶偏赭红色的颜料,在那幅白袍男子侧身像的左手手背部位,极其精细地描绘出一道月牙形的丶颜色略深的疤痕。
他画得十分谨慎,反复对照香莲的比划,调整弧度丶长度和位置。
时间在香莲断断续续丶时而清淅时而模糊的描述,和张默笔下“沙沙”的作画声中缓慢流逝。
室内只剩下这些声音,以及烛火稳定的燃烧声。
草图被一遍遍微调,细节逐渐添加。
香莲有时说到一半会突然卡住,陷入长久的沉默和恐惧的颤栗,魏长乐便适时递上温水,或只是安静地等待。
有时她会摇头,张默便毫不烦躁地用湿布小心擦去局部,重新修改。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力的过程,对香莲是残酷的回忆煎熬,对张默是高度专注的技术挑战,对魏长乐则是耐心与引导的考验。
终于,当张默用极细的鼠须笔,最后勾勒完那道月牙疤痕的边缘,并退后两步,将一幅基本完成的丶约一尺见方的半身侧面画象小心拿起,展示在香莲面前时!
香莲的瞳孔骤然收缩,象是被针扎了一下。
她的呼吸瞬间停止,身体僵硬,死死盯着那幅画。
画面上,是一个身着宽肩窄腰白色丝袍丶背脊挺直得近乎僵硬的男子侧影。
虽然面容处是一片令人不安的空白,被青铜面具的轮廓所暗示,但那种隐含的丶阴鸷的丶带着绝对掌控和残酷戏谑意味的气质,已通过精准的线条丶紧绷的姿态和冰冷的用色,隐隐传达出来,让人不寒而栗。
香莲死死咬住下唇,别过脸,不敢看画象,“是是他就是他那个魔鬼!”
她说完,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再次瘫倒下去,将脸埋进枕头里,发出压抑的丶野兽哀鸣般的痛哭声。
魏长乐轻轻从张默手中接过那张画象,仔细端详。
画师的技艺果然高超,不仅形准,更抓住了一种神韵。
这个身形体态,这种习惯性的姿态和细节特征,绝非普通富户或低级官吏所能拥有。
“张先生,辛苦。画技精湛,助益极大。”魏长乐郑重道谢,随即吩咐,“还请依此精绘几幅备用,细节务必完全一致。”
张默拱手:“属下领命。即刻便可再绘。”
他并不多问,重新铺纸研墨,开始专心复制画作。
魏长乐拿着那幅最初的画象,再次看了一眼榻上哭声渐歇丶只剩下无声抽泣的香莲。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房间,走向外面沉沉的夜色。
画象在他手中,仿佛有千钧之重。
论及刺杀潜伏,无出隐土司之右。
但若论及情报搜集丶线索追踪丶人物排查,茫茫人海之中勾勒出一个隐藏的鬼影,则非灵水司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