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跟在祁淮之身后三步远的位置,脚步有些踉跄——不是虚弱,而是不习惯。
他的精神图景刚被撕开一道口子,暗金色的甲虫在意识深处欢快地振翅,十六年来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原来那些在皮肤下钻行的不是虫子,是他未被引导的精神脉络在盲目生长。
原来那种抓心挠肺的痒,是他的天赋在尖叫着渴求被看见。
“母神……”陈启低声试探这个词,舌尖滚过音节时带着奇异的暖流。
他抬头看向前方那个背影——暗红色风衣在昏暗走廊中像一簇移动的火焰,那些流淌的金色纹路随着步伐明明灭灭,像是活着的星图。
“我该叫您什么?”陈启加快两步,小心翼翼地问,“零号?还是……有别的称呼?”
祁淮之没有回头,声音平稳地传来:“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他在走廊转角停下,侧过脸。红色瞳孔在阴影中像两滴凝结的血,深处却有星辰流转。
“当信徒呼唤神名时,神会听见。”祁淮之说,“你可以叫我‘祁’。单字足矣。”
陈启愣了愣:“就……一个字?”
“一个字,就够了。”祁淮之继续向前走,“‘祁’——这是我的神名,也是你们叩响我神国大门的叩门石。当你需要我时,呼唤这个字,我会听见。”
陈启咀嚼着这个音节。祁。简单,却有种莫名的重量,像一颗种子落入心田,在那里生根。
“那……其他人也能叫吗?”他问。
“能叫的人,自然能叫。”祁淮之的回答意味深长,“但能不能被我听见,取决于呼唤者的心是否真诚,灵魂是否愿意归入我的秩序。”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你也可以叫我‘母神’。这是我的神职,我的本质——孕育、包容、引导。但‘祁’是我的名字,是我允诺庇护的凭证。”
陈启的眼睛亮起来。母神。这个词比任何称呼都更贴切——当他看到祁淮之身上那些金色纹路时,那种本能的、近乎雏鸟破壳后对第一缕光的眷恋,不正是孩子对母亲的情感吗?
“母神。”他轻声重复,这次更加笃定,“我们现在去哪?”
“厨房。”
“厨房?”陈启愣了,“去……去做饭吗?”
祁淮之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看他。少年脸上的困惑太真实,让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
“去找你的师姐。”祁淮之说,“一个比你更早失去母亲,却仍在用自己的方式寻找母亲的人。”
厨房在负一层,这个时间本该只有值班看守。但祁淮之推开门时,里面有人。
苏芸站在巨大的不锈钢水槽前,背对着他们。她看起来约莫二十三四岁,身形单薄得像是随时会被风吹倒。
她没在洗东西,只是低头看着水面——或者说,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怀里依然抱着那个破布裹成的假婴儿,一只手无意识地轻拍着。
祁淮之没有出声,只是站在门边观察。
陈启想开口,被祁淮之抬手制止。
三秒后,他们看见了异象。
水槽里的水面,开始结冰。
不是普通的结冰。冰层从苏芸注视的那一点开始蔓延,形成精致的、分形的霜花图案。
霜花中央,一朵冰晶玫瑰缓缓升起——只有指甲盖大小,却栩栩如生,每一片花瓣都薄如蝉翼,在昏暗的灯光下折射出幽蓝的光。
玫瑰的根系向下延伸,穿透冰层,穿透不锈钢水槽,向着地底深处伸展。
她在无意识地“探针”。
更令人震惊的是,那朵冰晶玫瑰的花心处,蜷缩着一个极微小的、发光的婴儿虚影。只有米粒大小,但轮廓清晰,正随着苏芸轻拍假婴儿的节奏,微微起伏呼吸。
陈启倒吸一口凉气。
祁淮之的红色瞳孔微微收缩——他看懂了。
这不是简单的精神图景观影。这是母性的奇迹。
苏芸的孩子,那个在婴儿期就被宣告死亡的女儿,其精神图景并未消散。它在母亲极致的悲痛和爱中,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寄生在了苏芸的精神图景里。
就像母亲重新把孩子孕育。
不是肉体,是灵魂的二次孕育。
祁淮之轻轻鼓掌。
掌声在寂静的厨房里清脆得吓人。苏芸浑身一颤,冰晶玫瑰瞬间碎裂,水面恢复平静。她猛地转身,眼神惊恐,像受惊的幼兽,下意识把假婴儿护在怀里。
“谁——”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因为她看见了祁淮之。
更准确地说,是看见了祁淮之腰间那颗宝石中旋转的星云,以及他身上流淌的金色纹路——那些纹路的韵律,与她精神图景深处那个婴儿虚影的呼吸频率,完全同步。
苏芸的瞳孔剧烈收缩。她的嘴唇开始颤抖,不是恐惧,是另一种更深的、近乎本能的辨认。
就像迷路多年的孩子突然闻到了故乡的风,哪怕记忆模糊,身体却先一步认出了归途。
“你……”她挤出声音,“你身上……有摇篮曲的味道……”
祁淮之挑眉:“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