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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静地配合着,目光越过兵丁的肩头,望向贡院那黑洞洞的大门深处,仿佛在丈量着自己即将踏上的征途。
终于,一声清越洪亮的铜锣响彻贡院上空,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紧接着,提学官大人威严的声音传来,字字清晰:“吉时已到——众学子——入场——!”
如同听到了冲锋的号角,那些通过严苛检查的学子们,整理好衣冠,提起考篮,迈开了脚步。
他们或昂首挺胸,或步履沉稳,或略显局促,但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那扇象征着希望与磨难的贡院大门缓步而入。
青色的身影在兵丁的注视下,一个个融入门内深沉的阴影里,身影渐次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门外,是骤然爆发的、压抑已久的祈祷与祝福声浪;门内,是决定无数人命运的三天两夜,寂静无声地拉开了序幕。
贡院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在陈行宁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林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门板,追随了许久,才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轻轻收了回来。
贡院外的“亲属区”并未因学子的消失而立刻冷清,反而像潮水退去般缓慢涌动。
人声鼎沸,多是相互宽慰的低语和压抑不住的叹息,亲友们三三两两聚着,交换着担忧与希冀,行动间因人多而显得滞涩。
林暖没有立刻随波逐流,她站在原处,直到人群渐渐稀疏,才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秋凉和尘土气息的空气,转身走向贡院正对面的那间老字号茶楼。
她早已在二楼临窗处包下了一个雅座,视野极佳,能将贡院大门和门前广场的动静尽收眼底。
此后的三天,这方小小的天地就成了林暖的守望哨。
除了每日几餐和休息必须回租赁的小院匆匆解决,其余时辰,她几乎都在这。
面前是一壶温了又温的茶水,几碟几乎未动的点心,她的心神全然不在这些上面,目光如同生了根,牢牢锁在那紧闭的贡院大门上。
窗外的日影移动,行人的喧嚣,茶楼的说书唱曲,仿佛都隔着一层薄纱,模糊不清。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扇门何时开启的焦灼等待。
秦云飞、秦乐叔侄俩,还有机灵的强哥儿,三人排了班,如同戍卫的士兵,轮流守在贡院大门外白米线附近。
强哥儿值白日,秦乐守傍晚到上半夜,秦云飞年轻精力旺,包揽了最难熬的后半夜。
他们挤在送考的人群边缘,或蹲或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
还有很多学子的家人也这般焦急地等在外面,这乡试真的是挣命!不但需要拼学识,还得拼运气和体魄!
大家都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这份“三班倒”的坚守,是林暖为陈行宁在考场之外筑起的第一道安全网。
林暖的心细如发远不止于此。早在抵达汴州府之初,她便托人寻访,重金请动了城内一位德高望重、经验丰富的老大夫,提前打好了招呼。
贡院那非人的环境,三天两夜的煎熬,她深知对身体的损耗有多大。陈行宁出来的第一件事,绝不能是回小院休息,而是必须立刻请这位名医诊脉,确保根基无虞。
等待的时光,在茶水的氤氲和心跳的擂鼓中被无限拉长。
第一天还好,第二天下午开始便有零星几个学子被抬出考院,第三天更多,甚至有学子的亲属当场号啕大哭,好好的人进考场,这会人都烧迷糊了。
终于,熬到了第三日。
申时三刻(约下午三点四十五分),贡院方向传来一阵异动!
先是沉闷的隆隆声,紧接着是人群爆发的巨大喧哗,如同堤坝决口。
“开了!门开了!”茶楼下不知是谁率先喊破了音。
林暖在申时便和秦云飞他们一起等在考院外面,听着这声音,她的心跳都加速了。
他们随着人群往前挤去,秦云飞和秦乐帮着挡住乱走的人。
只见那两扇象征功名之路起点的朱红大门,正被兵丁缓缓向内拉开!如同开启了一个巨大的蜂巢,一股混杂着汗味、墨臭、还有难以言喻的疲惫气息的人流,从门内汹涌而出。
“快!”林暖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秦云飞、秦乐早已如离弦之箭,奋力拨开拥挤喧闹的人群,朝着门口挤去。
无数双手伸向那些蹒跚而出的身影,呼唤声、哭泣声、询问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海洋。
众人的目光焦急地在攒动的人头中急切地搜寻。
突然,林暖看到了陈先生!
他正随着人流缓缓走出,脸色确实有些菜黄,眼底泛青,唇色淡白,那是休息不好的痕迹。
青衫显得有些皱巴,沾了些许墨渍。不过让林暖心头巨石落地的,是他的脚步!
虽然缓慢,却异常稳当,腰背也挺得笔直,并未像旁边一些被架着、搀着甚至抬出来的考生那样狼狈不堪。
他眼神里带着浓重的倦意,但深处却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