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依旧平稳,没有抱怨,没有愤懑,只有一种沉重的冷静:“我们看到,谢薇的父母,被下放到北大荒农场,进行劳动改造。”
他清晰地说出了“北大荒农场”和“劳动改造”这两个词,像是在陈述一个既成的事实。
“作为子女,作为女婿,我们心情很沉重,也很……牵挂。”廖奎的用词非常谨慎,“我们知道,省城我们是留不下了。组织上的任何安排,我们都会无条件服从,到最艰苦的地方去,也是我们年轻人应该经受的锻炼。”
铺垫到这里,他终于抛出了核心的请求:“所以,周主任,我们今天来,是想恳求您,恳求组织……”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恳切而坚定,“能否考虑,将我们俩一起,分配到离她父母劳动改造地点最近的、北大荒的任何一个农场!”
他特意强调了“一起”和“最近”。
“我们还年轻,有力气,也不怕吃苦。我们愿意到最艰苦的地方去锻炼自己,去参加建设,同时……也离家人近一些。”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我们知道规矩,绝不会给组织添乱,更不会去做违反规定的事情。我们只求……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离他们近一点,万一……万一有个头疼脑热,或者……年纪大了,身体扛不住,我们做小辈的,心里也能稍微踏实一点,或许……或许能隔着远远地看上一眼,知道他们还在……”
这番话,廖奎说得极其诚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符合他年龄的脆弱与恳求。他没有提任何政治性的东西,没有质疑处理决定,全程围绕“孝心”、“牵挂”、“年轻人不怕吃苦”、“建设边疆”这些在情理上站得住脚、甚至在某种程度上符合主流价值观的理由。
尤其是最后那句“隔着远远地看上一眼,知道他们还在”,带着一种深沉的悲怆与无奈,连一旁默默做针线的周主任妻子,都忍不住抬起头,看了谢薇一眼,眼中流露出同情。
谢薇适时地低下头,用手背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无声溢出的泪水。她不需要多说,她的存在和状态,本身就是最有力的佐证。
周主任久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着烟,烟雾将他笼罩,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他显然被廖奎这个大胆却又在情理之中的请求触动了。他预料过廖奎会来求情,或许是想换个稍好点的公社,却万万没想到,这对年轻人,竟然主动要求去那苦寒之地北大荒!而且理由是如此……让人难以拒绝。
尽孝,在这个强调阶级感情但也并未完全摒弃传统伦理的年代,依旧是一个能引起广泛共鸣的、带着人性温度的理由。尤其是在对方已经明确表示接受惩罚、不怕吃苦、愿意建设边疆的前提下,这个请求,显得合情合理,甚至……带着一种悲壮的觉悟。
过了足足有两三分钟,周主任才将烟蒂摁灭在满是烟蒂的烟灰缸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他看向廖奎,眼神复杂:“廖奎,你知道北大荒是什么地方吗?冬天吐口唾沫都能冻成冰,夏天蚊子多得能吃人,地广人稀,条件比你们能想象的最艰苦的公社,还要艰苦十倍!那不是去享福,是去遭罪!甚至……可能有去无回!”
他的语气严厉,带着警告。
“我们知道。”廖奎毫不犹豫地回答,眼神清澈而坚定,“再苦,能有当年开拓北大荒的老兵、知青们苦吗?我们不怕遭罪。而且……在那里,我们心里踏实。”
“心里踏实……”周主任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目光在廖奎和谢薇脸上来回扫视,似乎想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或动摇。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种经过巨大悲痛洗礼后的、近乎执拗的坚定与决绝。
他又沉默了片刻,目光最终落到了门后那几包用旧报纸包裹的酒上。“那……那些东西,是什么意思?”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廖奎站起身,走到门后,将那些酒提过来,轻轻放在周主任的书桌旁,语气真诚而坦然:“周主任,这只是学生……不,是晚辈的一点心意。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就是几瓶普通的酒。”
他刻意回避了“茅台”的字眼,用了“普通的酒”来形容。
“我们真心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教导,以及在谢家出事后,您还愿意冒险提醒我们,这份情谊,我们铭记在心。”廖奎的声音带着感激,“这次提出这个不情之请,让您为难了。这点心意,绝无他意,不敢奢求您违背原则,只求……只求您能理解我们这点为人子女的、微不足道的孝心,如果可能,在组织讨论时,能帮我们……说一句半句公道话,成全我们这点念想。”
他再次将动机归结于“感谢”和“成全孝心”,将送礼的行为限定在人情往来的范畴内,避开了最敏感的“交易”色彩。八瓶飞天茅台,在这个年代,绝对是重礼,但被他用“普通酒”和“微不足道的心意”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其中的危险性,只留下一种晚辈对长辈的、带着恳求的敬意。
周主任看着桌上那几包用最普通的旧报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酒,又看看眼前这对在命运重压下依旧努力挺直脊梁、眼中带着决绝希望的年轻人,心中百感交集。他岂能不知这“普通酒”的真正价值?但这价值,此刻在他眼中,远不如这对年轻人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