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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秋风(2 / 2)

“嘿”地一声。

陆玹始终专注,翻着手里的公文。

案边,热茗雾气袅袅,耳畔却掠过一阵细碎人声。

不大,隐杂在车轮碾过积雪的行驶声中。

他本无意窥听,奈何耳力出众。

那年轻女声仿佛在教导稚童:“待会见着了姑母,可记得要怎么说?”

又是个打秋风的。

陆玹不在意地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今年风雨不顺,莫说是百姓,连许多中低世家都不好过。这时走亲戚,多半是往富庶人家去。

有求于人,自然须哄主人家欢心,这女郎也是煞费苦心……

却听那女郎兀地拔高了调子,语气急切:“怎么又不记得了?罢了罢了,哭总会吧?一会我在腰后掐你,一使劲,你便哭!”

“你记着须得默默流泪,可千万别似在家那般扯着嗓子干嚎,怪瘆人的……”

他一顿。

如今投奔的亲戚,做戏都这般全套了吗?

陆玹扯扯嘴角,手下又翻过一页,那声音很快便散在风里。

马车在江陵公府门前停下时,风已经止了,雪花仍纷纷扬扬。

本以为提前递了信,入府应当顺顺利利才对,没想到因为一身特地为哭穷而装扮的行头太不起眼,被当成了胡乱攀亲的。

不管她们怎么说,对方都不带理睬。

站在大门外,挨着冻,姜灿好脾气地与这小厮分辩:“你不信我们说的,你家夫人总该不会骗你。你去禀了,请人来一见,不就知我们是不是真的?”

那小厮袖了手窝在门房里,压根懒得动弹:“你们是伯府女郎,我还是公府世子呢。从来也没见过哪家千金似你们这般寒酸,身边连个人也没有,赶紧走赶紧走!”

嘿……

姜灿组织了下言语,才准备开口,眼前缓缓停下一辆马车。

四娘没忍住“哇”出了声,摇摇姜灿胳膊:“阿姊,好气派!”

那小厮嗤地一声,换了副谄媚面孔,拢着手小跑上前,又是给那马车递脚凳,又是对着车上的青衣仆从嘘寒问暖。

谁啊?

姜灿也好奇伸头张望。

那仆从跃下马,不耐地挥挥手,小厮便只得退至一旁。

而后仆从打起帘子,恭敬候着。

过了片刻,一截修长的手先探了出来。

该要怎么形容。

雪胎梅骨,或是昆山片玉。被深绯袖口掩映着,竟比漫天纷飞的乱琼还更白皙。

姜灿看呆之时,那人已下马车,朝她们行来。

绯色襕袍,金带缠腰,四品高官的身份象征已彰权势显赫,肩上披件绢色素纹大氅,膝压白玉禁步,又为其添了分文质的古雅。

款步徐徐,威仪矜贵。

举手投足间,尽是士族子弟的雍容。

仆从打伞亦步亦趋。

姜灿站在高处,被纸伞遮住了视线,待对方一步步迈上石阶,她才终得窥见那伞下的精致面容——

如冰与雪,湛不可污。

在她看来,这是个极美之人。

而美是凛然,非温吞、温厚者。

恰应了那句——性若白玉烧犹冷。

后来姜灿偶尔回忆起初见,才惊觉,原来自己此时便已有直觉,对方绝非是个温润君子。

一阵风卷起细雪,扑得她眨了眨眼,才总算迟钝地反应过来。

还能有谁,看样貌、看年纪、看身份……准是姑母那位继子、江陵公世子没跑了!

见对方就要目不斜视径直经过她们身侧,她眼疾手快地掐了下四娘示意。

四娘却会错了意。

【掐你就哭……使劲扯嗓子……】

好话她背不利索,哭还不会啊?

四娘立时伸手一扑,抱住了眼前不知谁的膝盖,扯着嗓子在公府门前卖力嚎哭起来。

那动静,路过的狗都得回头探一眼,十分唬人。

不枉险些跳起来:“女郎何故行此大礼?”

姜灿大惊失色。

怎么办?怎么办?

她看看一行人明显凝滞的脚步,迟疑了一下,适才那门房自觉有了表现机会,跨前一步呵斥:“女郎好生无礼,还不赶紧放开我家世子长随!”

姜灿心虚地抬眼。

陆玹正垂眸打量眼前的闹剧,感受到她的视线,淡淡投来一瞥。

那张清冷面孔不见半分失态。

空气寂静若死。

平日小霸王似的四娘,在这诡异氛围中渐渐也不敢作声了。

陆玹凝视着缩起脖子装鹌鹑的姜灿。

眸光凉凉,如霜似雪。

她声音十分温软,还有些熟悉。

他忽然想起风里那些七零八落的嘱咐……

“呵。”

敢情这秋风打的,是冲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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