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皇帝
清晨又下了一场雨。
空气湿润,混着青草和泥土味。
桑浓黛抓住一捧细土,洒在裴谚的坟茔上。她凝视着那块苍灰色的墓碑,上面什么都没刻。桓称问她:“怎么没有刻字?”
桑浓黛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桓称不说话了。
桑浓黛起身,穿过这雨后清新的山林,回到木屋。灵堂的布置已经撤去,窗户打开,明亮的天光照进来。
她望着远方烟青色的天空,听到身后传来桓称的脚步声。桑浓黛用一种回忆的语气说:“他曾经跟我说,这座山叫作春山,我找来这里,却发现它并不叫这个名字,而且从古至今,从未叫过这个名字。”桓称神情微滞。
桑浓黛说:“其实我并不了解他,我们的相处有限,很多事情都没有谈论过。”
桓称问:“你想谈什么。”
桑浓黛回头一笑:“风花雪月,昔日旧事,从今往后啊。”桓称说:“你可以和我谈。”
“好啊。"这正中桑浓黛下怀。
她回身,看着桓称:“那我们从小时候说起。”桓称颔首。
桑浓黛说:“我小时候身体病弱,所有人对我都小心心翼翼,因为如姨很紧张我的身体,生怕我受一点儿伤。但是人呢,越是不准做什么,越想要做什么,我那时候整天就想着,趁如姨不在,我要爬树,要捉鱼,要摸一摸、耍一耍那些沉甸甸的、锂亮的刀,如姨教训了我好多次,我都暗暗不服气,直到有一次,我学别人翻墙,从墙上掉下来,崴了脚,磕碎了膝盖。”桓称微微蹙眉。
桑浓黛说:“疼得我当场就掉了眼泪,心里特别后悔,因为真的好疼啊。也是那一次,我才发现,原来我这么怕疼。”晏清丞突然想到,在云泉秘境,为了保护他,她为他挡了邪魔,那邪魔咬了她肩膀一口,鲜血淋漓,当时他没来得及为她处理伤口,不知现在好了没有。“你怕疼么,桓称?"桑浓黛换了称呼,叫了他的名字。桓称说:“不怕。”
桑浓黛问:“为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桓称开口,也讲了一件他小时候的事。“我的父亲从我小时候,就耳提面命,说我一定要坐上人皇之位。”桑浓黛在心里冷静地判断,这句肯定是假的。“为此,他对我进行了苛刻的训练,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一日不曾停歇,除此之外,他还学习到了一种中洲修士特殊的修炼功法,要在我身上划出多处伤口,这样能够更好地感知天地灵气。”桑浓黛愣了愣:"魔修?”
桓称浅浅一笑:“若是魔修,我怎么可能成为人皇?”桑浓黛心想,他说的这段往事,几分真几分假还不知道呢。桓称继续道:“功法是有效的,为了让我更有效地感知灵气,这样的生活就一直持续了数年,听起来是不是有些残忍?”桑浓黛默然点头。
桓称说:“实际上,我并不觉得多么痛苦,或许一开始是痛苦的吧,但那个时候太小,我已经不记得了。”
桑浓黛张了张嘴:“你父亲……
桓称说:“他有他的使命,当然,我也有我的。”桑浓黛问:“你的使命是什么?”
桓称神态俊逸,笑容几乎是温暖的:“守护东陆子民啊。”桑浓黛无法把眼前这个人和白泽石梦境中冷漠的灭世者联系起来。桓称的眼神渐渐变得幽暗,他往前走了一步。桑浓黛回过神来,后退一步,腰抵在了窗框上,退无可退,她便抬起头,看着他,缓缓开口:“你喜欢吃什么?”
桓称一怔。
桑浓黛心里有一个答案:甜汤。魔尊爱喝樱桃荼蘼汤,是真正喜欢喝么?桓称回答了她:“甜汤。”
“真的?”
“真的,"桓称笑了笑,“你为何会不信?”桑浓黛说:“我小时候也爱喝甜汤,后来长大了一些,我想,我应该要更像一个大人,甜汤是小孩子爱吃的,我不能那么馋了。结果如姨以为我生病了,把我数落了一顿。后来,又过了两年,我发现我真没小时候那么喜欢喝了,大约是喝够了吧。”
桓称说:“那我应该是小时候没喝够。”
桑浓黛笑了一声。
晏清丞想:他打动她了么?这些几近真实的过往里,所展露出的晏清丞。转眼就是约定见天婆的那天。
看到空荡荡的木屋,桓称的神色沉了下来。昨日同她聊了一天昔日旧事、风花雪月,今天她就跑了。动用灵力感受了一下她的位置,桓称冷静下来。…倒是没跑远。
漾州有一片大湖,名为雾若泽,不论什么季节,湖面上都会浮着一层淡淡的薄雾,宛若仙境。
桑浓黛泛舟雾若泽上,她给自己准备了酒,赏景时抿上两口,十分惬意。她在等桓称。
慢慢地,酒喝得多了,在潮湿的雾气里,她感到一丝懒洋洋的醉意。桑浓黛伏卧在舟上,望向那随着水流飘荡的雾气。桓称会来么?
他要是不来,她的计划要怎么继续下去?
她还没有思考太久,便觉小舟骤然晃荡,有人踏上了这方小小的天地。桑浓黛抬眼,看到了桓称。
“你喝醉了?”
“没有。"她说。
“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