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一个左臂负伤的士兵单手压着中正式步枪,趴在战壕中,每一声枪响就有一个日军栽进河里。
"是教导总队一团的神枪手陈小虎,"有人认出来了,"听说去年演习是在龙谭打过满环的。"
程廷云点点头:"告诉他,要是能活下来,我请他喝好酒。"
这句话通过野战电话传达到前线时,陈小虎正拉开枪栓退出弹壳。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然后继续瞄准。第六个鬼子倒在他的枪下时,一枚迫击炮弹在附近爆炸,硝烟散去后,那里只剩下一个弹坑。
程廷云放下望远镜,很久没有说话。
战至正午,日军第一次冲锋被打退,河面上漂浮着数百具尸体。但中国守军的伤亡同样惨重,特别是侧翼的税警总团阵地,因为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己经陷入惨烈的白刃战。
"总队长,孙团长来电,他们伤亡过半,请求炮兵支援!"
程廷云走到炮兵联络电话前,沉默片刻:"接炮兵阵地。"
一阵沙哑的电流声后,当电话终于接通时,他的手心全是汗:"冯团长,目标方位170,距离3500,日军集结区域。两发急促射。"
"可是总队长,只剩五发"
"执行命令!"
巨大的炮声从后方传来,炮弹带着死亡的呼啸掠过天空。通过望远镜,程廷云看到日军后续部队集结的区域升起两朵蘑菇云,至少一个中队的鬼子被炸上了天。
"打得好!"观测所里爆发出欢呼。
但程廷云脸上没有任何喜悦。他知道,这可能是重炮团最后一次发言了。
下午三时,日军调来重炮和航空兵,对南岸阵地进行饱和轰炸。教导总队苦心经营的防线被一寸寸犁平,许多士兵不是被炸死而是被活埋在战壕里。
"总队长!左翼三号阵地失守!鬼子从那边绕过来了!"
程廷云拔出腰间的毛瑟手枪:"警卫排!跟我上!"
"总队长不可!"机要参谋死死拉住他,"让我们去!"
程廷云一脚踹开他:"滚开!教导总队没有躲在后面的长官!"
他冲出掩蔽部时,突然想起当年黄埔军校的蒋中正的训话:"革命军人要不怕死,要敢于刺刀见红!"这么多年过去,这句话终于在此刻显现出它最残酷的意义。
反击部队在废墟间与日军展开惨烈的巷战。程廷云手枪里的子弹打光了,就捡起阵亡士兵的步枪。一个鬼子嚎叫着扑来,他下意识地使出前世部队教的刺刀术,刀尖精准地刺入对方咽喉。温热的血喷溅在脸上时,他才发现这是个最多十八岁的少年,眼睛里的惊恐与自己的士兵别无二致。
"战争啊"他喃喃自语,手下动作却毫不迟疑,枪托又砸碎了另一个鬼子的下巴。
反击成功了,但代价是警卫连三分之二的伤亡。程廷云回到观测所时,左臂又多了一道伤口,但他浑然不觉。
夜幕降临时,枪声渐渐稀疏。统计伤亡的报告令人窒息:这一天,教导总队和补充兵又损失了西百多人,税警西团不到一个营了。但他们守住了阵地,为主力撤退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程廷云拖着疲惫的身躯巡视阵地。在一个半塌的掩体里,他发现个十九岁的伤兵正在哭,怀里抱着兄长己经冰凉的尸体。
"总队长,"小兵抬起泪眼,"我哥说等打跑鬼子,要回家娶媳妇的"
程廷云蹲下身,轻轻合上死者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王小二,长官。"
"王小二,"程廷云从兜里掏出块压缩饼干塞给他,"活下去,替你哥看看太平盛世是什么模样。
雨,依旧冰冷地下着。他独自走到河岸边,看着月光下泛着银光的河水。恍惚间,仿佛又回到波茨坦陆军军官学校的沙龙,那些德国同行们争论着克劳塞维茨的理论,说着"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狗屁,"他对着河水喃喃自语,"战争就是地狱,仅此而己。"
但第二天太阳升起时,他仍然必须带兵守住这片地狱。对岸日军的阵地上,新的部队正在调动,更大的风暴,正在重新酝酿。殿军的第一日,己然如此艰难。接下来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将是与死神贴面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