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蔽在断墙和瓦砾堆后的步兵们跃了出来。他们三人一组，形成标准的“三三制”突击队形，猫着腰，利用弹坑和障碍物交替掩护，向堡垒发起决死冲锋。步枪手掩护，轻机枪压制侧翼楼房的火力，背着炸药包和集束手榴弹的爆破手拼命向前跃进。
“哒哒哒哒——！”
堡垒和侧翼楼房的火力骤然增强。机枪子弹如同死神的镰刀，贴着地面横扫。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爆破手瞬间被密集的弹雨打成了筛子，身体像破麻袋一样栽倒，炸药包滚落一旁。一个士兵的胳膊被齐肩打断，鲜血狂喷，他惨叫着倒在地上翻滚。
“掩护！压制火力！”军官们目眦欲裂。
步兵手里的中正式步枪和捷克式轻机枪拼命开火，子弹打在堡垒的射击孔边缘和侧翼楼房的断墙上，溅起点点火星和碎屑，却难以真正压制日军的凶猛火力。
“轰隆！”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一枚大口径炮弹（很可能是来自黄浦江上日军舰艇的支援炮火）带着令人心悸的尖啸，精准地砸在了一辆正在开火的t一26坦克旁边！
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灼热的气浪裹挟着致命的弹片和碎石，如同风暴般席卷开来！那辆坦克像玩具一样被猛地掀翻，沉重的车身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扭曲变形，紧接着，内部弹药发生了殉爆！
“轰！轰轰轰！”
更加剧烈的爆炸接踵而至！整辆战车瞬间被撕裂、解体！燃烧的钢铁碎片、扭曲的炮管、焦黑的履带还有人体组织，被狂暴地抛向西面八方！熊熊烈焰腾空而起，黑烟滚滚，将周围的天空都染成了墨色。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钢铁熔化和皮肉烧焦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三号车！！”电台里传来车长撕心裂肺的悲嚎。
爆炸点附近的步兵更是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一个班的士兵，连同他们的中尉排长，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在这地狱之火中化为了焦炭和碎片。冲击波将更远处的士兵狠狠掀翻在地，口鼻流血。
程廷云乘坐的指挥战车也被这近在咫尺的剧烈爆炸震得剧烈摇晃。观察缝里瞬间灌满了灼热的烟尘和刺眼的火光。他感到胸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一撞，耳膜嗡嗡作响，嘴里泛起一丝腥甜。
他猛地推开头顶的舱盖，不顾副官的阻拦，探出半个身子。眼前的景象让他窒息。那辆坦克只剩下一个燃烧的、扭曲的钢铁骨架，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残骸，黑烟翻滚着升腾。周围散落着焦黑的、不成人形的尸体残块。一个浑身是火的士兵惨叫着从旁边的瓦砾堆里翻滚出来，没跑几步就重重栽倒，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
就在这时，天空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引擎轰鸣声。
“敌机！俯冲轰炸机！隐蔽——！”凄厉的防空警报声和军官的嘶喊同时响起。
程廷云猛地抬头。铅灰色的云层下，几个黑点正急速俯冲而下，机翼下那刺眼的猩红日徽如同滴血的獠牙！
“轰！轰！轰！轰！”
航空炸弹带着死神的尖啸，接连不断地砸落在本就一片狼藉的街道和附近的建筑群中！地动山摇！比舰炮更加恐怖的爆炸接连炸开！巨大的火球吞噬一切，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横扫！无数碎石、瓦砾、砖块、木片、扭曲的金属，乃至人体的残肢，被狂暴地抛向高空，又如雨点般狠狠砸落！
整个虹口前线，瞬间被淹没在更加狂暴、更加恐怖的烈焰与钢铁风暴之中。教导总队的钢铁利刃，在这片由坚固工事、舰炮和航空炸弹构筑的死亡炼狱面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燃烧的废铁和牺牲的数字。
夜幕，终于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沉重，缓缓压了下来。然而，它并未能吞噬掉虹口的火光，反而像是给这片燃烧的大地蒙上了一层暗红的、跳动的薄纱。白日里惨烈的战场，在夜色和硝烟的笼罩下，更显出几分鬼蜮般的狰狞。炮击的频率似乎低了一些，但每一发大口径炮弹落下，那骤然爆开的巨大火球和震波，都让整片废墟随之颤抖呻吟。零星的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伤兵断续的哀嚎，如同鬼魂的呜咽，在断壁残垣间游荡。
教导总队的临时指挥部，设在公大纱厂一座被炸塌了半边的锅炉房底层。厚实的混凝土墙壁和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废弃锅炉，提供了相对安全的遮蔽。几盏马灯挂在扭曲的钢筋上，昏黄摇曳的光线勉强驱散着角落里的黑暗，却将人影拉扯得巨大而扭曲，在布满烟尘和弹痕的墙壁上晃动，如同鬼魅。
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硝烟、血腥、汗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从瓦砾深处渗出的尸臭。电台的电流声、参谋们嘶哑的通话声、笔尖划过地图的沙沙声、伤兵偶尔压抑不住的痛哼交织成一片压抑的背景噪音。
程廷云站在一张用弹药箱临时拼凑的桌子前，身体挺得笔首，如同钉在地上的标枪。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半边脸颊，上面凝固着混合了硝烟和泥土的暗色油污，嘴唇干裂，渗着血丝。唯有那双眼睛，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如鹰隼，死死钉在铺开的地图上。
那张五万分之一的上海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