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六年 上海
西月的上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感。白日里，外滩的汽笛声依旧，南京路的霓虹灯依旧闪烁，但入夜后，一种无形的、冰冷的恐惧如同湿冷的雾气，悄然渗透进弄堂的砖缝，爬上石库门斑驳的门板。谣言像瘟疫般蔓延，关于“清党”、关于“缴械”、关于“暴动”的只言片语，在黄包车夫疲惫的叹息里，在报童嘶哑的叫卖间隙，在巡捕房警棍敲击地面的回响中，无声地传递。
程廷云站在警备团部二楼的窗前，一周前，（一周前他接到一份调令，国民革命军第一师第三团部被整编为淞沪警备司令部警备团）望着沉沉的夜色。团部驻地灯火通明，士兵们荷枪实弹，神情紧张地来回巡逻。他刚刚参加完警备司令部召开的紧急会议。会议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司令杨虎（蒋介石亲信，青帮背景浓厚）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只有冰冷而模糊的命令：“严密监视工人纠察队动向！各部枕戈待旦，随时准备行动！一切行动听指挥！” 那“指挥”来自何方，不言而喻。空气中弥漫着阴谋的味道，浓得化不开。春风带着江水的湿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铁锈味（或许是残留的硝烟？）拂过他的脸庞。他年轻的面容依旧俊朗，但眉宇间沉淀着远超年龄的凝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左肩那道在惠州留下的旧伤，在潮湿的天气里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他过往的血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口袋，那里放着周翔宇赠予的银壳怀表和沈静秋在他离穗北伐前悄悄塞给他的一方绣着青竹的素白手帕。这两件物品，如同冰与火的烙印，时刻灼烧着他的灵魂。
“团长，”副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司令部来电，蒋总司令将于下午三时抵沪，召您即刻前往龙华警备司令部面见。”
程廷云目光一凝，缓缓转过身：“知道了。”声音平淡无波。该来的，终究要来。他早己从各种渠道得知，中正此番坐镇上海，绝非仅仅为了接收胜利果实。
龙华警备司令部，戒备森严。会议室里气氛压抑。中正一身戎装，端坐主位，面色阴沉，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在座的军政要员和心腹将领，包括何应钦、白崇禧、陈立夫、杨虎等人。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上海，乃党国根本重地！然目下情形，诸位心知肚明！”蒋介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耳感，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愤怒和杀机，“赤党分子，假借工运之名，煽动暴乱，破坏秩序，勾结苏俄，意图颠覆我革命政权！其心可诛！其行可灭！工人纠察队，实为赤色武装！学生团体，己成共党喉舌！此等乱源不除，上海永无宁日！党国根基，危如累卵！”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响：“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我己决意，彻底清除共党分子及其羽翼！恢复上海秩序！此乃清党救国！刻不容缓！”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最终定格在程廷云身上：“慕白！”
程廷云心头一凛，霍然起立：“学生在！”
“你是我黄埔最得意之学生！年轻有为，国之干城！更肩负上海治安重任！”蒋介石盯着程廷云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现命你，即刻执行清党剿共行动！你部警备团，联合杨虎司令的警察部队、陈立夫同志组织的行动队（指青帮流氓组成的‘中华共进会’），于明日（4月12日）凌晨，对全市共党机关、工会总部、工人纠察队驻地，发起全面清剿！对敢于抵抗之暴徒，格杀勿论！对煽动学潮之祸首，严惩不贷！务必做到：快！准！狠！一举荡平赤患！”
蒋介石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他紧盯着程廷云，眼神中充满了期许、压力，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要看看，这个他一手提拔、寄予厚望的年轻心腹，在关键时刻，是否绝对可靠！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程廷云身上。何应钦面无表情，白崇禧眼神闪烁，胡宗南嘴角挂着一丝阴冷的笑意，杨虎则是一副跃跃欲试的凶悍模样。
程廷云的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冲击着耳膜。格杀勿论？荡平赤患？这命令指向的，是那些在北伐中曾并肩作战的同志（虽然分属不同阵营），是那些高呼“打倒列强除军阀”的工人、学生！是蒋先云、陈景秋他们的战友！是主任！
周翔宇的嘱托、怀表的冰凉触感、沈静秋担忧的眼神、训练场上林总张灵甫们年轻而充满理想的面孔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激烈冲撞。身为一个后世穿越而来的解放军军官，灵魂深处对“枪口对内”有着本能的抗拒和厌恶！这不仅是信仰的背叛，更是对军人天职的亵渎！
然而，拒绝？后果是什么？中正的雷霆之怒，顷刻间就能让他粉身碎骨！他苦心经营的地位、他试图在体制内推动军队现代化的努力、甚至沈静秋及其父亲都将万劫不复！
时间仿佛凝固。冷汗，悄然浸湿了程廷云的后背。他感觉中正那鹰隼般的目光几乎要穿透他的灵魂。
“慕白！”中正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回答我！能否完成任务？！”
程廷云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