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
同样的话从江户川乱步口中说了出来,他不仅没有因为炸弹犯这番疯狂的言论而感到害怕,反倒像是听见一个蹩脚的冷笑话般,兴致全消。那双冷淡的翠色眼瞳之中清泠泠地反射着场馆内高悬着的苍白色灯光,分明是注视着他的。
却傲慢、自我,犹如从高处向下俯瞰般映不出他的身影。“你,你的人生,你的作品,你的信念,都一样的无聊、无趣、毫无意义,怪不得这么多年都写不出成绩来。”
炸弹犯面色涨红,登时额角青筋暴起,狂怒着暴吼着,“你一一你说什么!!”
江户川乱步用钢笔直直指向他,锋利的笔尖犹如刀锋般毫不留情地划开了炸弹犯的遮羞布,“我说得难道有错吗?太可笑了,嘴上说着要成为作家的你,却连犯罪都要选择成为抄袭别人作品的模仿犯,说着大话要复刻我小说情节的你,却连最基本的观察'都没能做到。”
“在警察们逐渐将你包围的这段时间里,你在做什么?在会场里的人质们一个个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你在做什么?”江户川乱步所说的话就如同一面银镜,如此清晰地映照出了他不愿自照的丑陋面目,那张让他痛苦不堪的嘴一张一合,仍然不肯罢休般似笑非笑地开口,“你在看着我一一”
他已经忍受不了了,疯狂地挥舞着自己手上的炸弹控制器,大拇指颤抖着按在危险的红色按钮之上,逃避现实般拼命怒吼着,连发怒都像是哀求,“不、不要再说了!!”
目暮警部在徒劳无功地疯狂两边都劝,“冷静些!你们两位都是!要不想想看要谈什么条件呢?”
无人理睬。
江户川乱步自顾自、血淋淋地残忍撕开了他自卑而阴暗的幻想,“一一在不停幻想着坐在这个位置的人是你该有多好。你不是什么作家,只不过是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的白日梦想家而已。”
“不要再说了!”
目暮警部夹在中间,跟炸弹犯感同身受地一起绝望喊道,“没错!不要再说了啊啊啊啊啊乱步老师!”
“对周围世界视而不见,整日沉溺于自己幻想之中的人,谈什么创作呢?”江户川乱步的眼神之中似乎带有怜悯,更多的,却是撕掉蜻蜓翅膀般孩子气的直白与残忍,“你还不明白吗?你的作品没人欣赏,不是因为怀才不遇,而是因为它们都可悲的跟你一样,空洞、寡味且充斥着自我抚慰的虚无。”“我说,不、要、再、说、了!”
那被江户川乱步毫不留情、赤裸裸展露在炸弹犯的现实,瞬间击垮了他赖以逃避的精神事件,让他被迫直面着“自己毫无才华"这一现实,他的喉咙里咕哝着发出不似人般、没有意义的语句,只有一双赤红的双目恶狠狠地瞪着江户川步。
在理智消亡的徒劳怒火之中,他反倒笑了,那是一个放弃了一切幻想的平静笑容。
“我承认了。我其实只不过是个失败者而已,这个世界里有成功者,就相对的一定会有失败者,一个成功者的脚下,或许踩着千千万万失败者的骨骸。但是!在这千千万万个骨骸之中,敢于像我这样站起身来拖成功者下水的,一个也没有吧!”
“所以,在失败者之中,我就是成功者!”“跟我一起下地狱去吧,成功者们。”
炸弹犯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虚幻的狂热,他高高举起握着控制器的手,拇指用尽全力朝着那枚寄托了他一切意义的红色按钮按了下去一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完蛋了。
不管是目暮警部、松田阵平还是荻原研二,心心中都浮现出这样绝望的念头,然而身为警察,即便是徒劳的最后一秒钟,也要将获救的希望留在民众心中这一刻,警察扣动扳机,身处最前线的目暮警官俯身向前冲,人质们惊声尖叫或是拼命逃跑…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预想之中响亮恐怖的爆炸声没有响起。
只有微不可查的"咔嚓”一声。
江户川乱步反手握住在指间旋转的钢笔,手腕一抖,笔尖精准地刺进了固定在桌下定时陡然归零的炸弹外壳之中,内部漏洞大开的联动机构被死死卡住、发出垂死挣扎的咔咔声。
猩红的电子倒计时数字定格在了零秒钟,像一连串心跳归零的警官们。签售会场之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江户川乱步悠闲地松开了握住钢笔的手,终于能站起身来,松一松僵硬的筋骨了。
他伸了伸懒腰,翠绿色的眼瞳懒洋洋抬起,直视着僵在了原地的炸弹犯,用那样感到无聊的语气说道。
“我写的小说可不是犯罪指南,包含定时、遥控、重力感应三重装置的炸弹,仔细想想,像你这样闭门造车的小说家,也就只能根据我小说里的步骤一步步模仿出来吧一一唔,不过以防万一,我刚刚确认了一下炸弹的结构,就在你沉浸于自己精彩演讲的时候。”
“所以说,笨蛋就是笨蛋。”
江户川乱步叹了口气,抬手指向精神崩溃、伏地痛哭的炸弹犯,“一个笨蛋,妄图用作品杀死作家。"他的食指平移过去,多伸出一根中指,两根手指一起指向摔成一团的警官们,“两个笨蛋,竞然连抓个炸弹犯这种小事都做不好,还得要乱步大人亲自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