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爷子抬起头。
那双经历了太多风霜的眼睛里,是一种顾凛川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有悲伤,有无奈,还有一种深深的愧疚。
“小川,有件事,我跟你妈,瞒了你一辈子。”
顾凛川心头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你只知道顾琴是你妈从老家带回来的远房亲戚家的孩子,可你不知道,她父母是怎么死的。”
老爷子顿了顿,像是陷入了某种遥远又痛苦的回忆里。
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
“那年,你妈回乡探亲,遇上了山洪。”
“住的那排老房子,一夜之间就被冲垮了。”
“当时你妈被压在房梁底下,眼看着就要没命了……”
“是顾琴她爸妈,两个人,硬生生用肩膀扛起了那根房梁,把你妈给推了出来。”
“可他们自己,却没能再出来。”
“也是那一次,你妈伤了身子,医生说她很难再有孩子。”
顾凛川的身体僵住了,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了脚。
他从来没听父母提过这件事。
“你妈这条命,是顾琴她爸妈换来的。”
顾老爷子的眼眶红了,声音里带着颤抖,“我们顾家,欠了他们家两条命。”
“所以你妈才把顾琴接到身边,当亲生女儿一样养着。”
“她总说,这是我们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就算后来有了你,家里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是紧着顾琴来。”
“她临死前,抓着我的手,让我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顾琴。”
“她说她对不起那孩子,也对不起她死去的爹妈。”
“她还说,你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会理解她的。”
原来是这样。
一切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母亲明知道是顾琴推了她,却还要护着她。
为什么父亲明明起了疑心,却选择了沉默。
不是懦弱,也不是糊涂。
而是一份拿命换来的恩情,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们心上,压了半辈子。
顾凛川只觉得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里那股滔天的恨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死死按了回去,憋得他胸口生疼。
他可以恨顾琴的恶毒,却无法去恨那份沉重的恩情。
“爸……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顾凛川的声音干涩。
顾老爷子没有回答,眼神重新变得清明锐利。
“你妈心善,总觉得是自己亏欠了顾琴。”
“所以对她一再纵容,才养出了她今天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
“她临死前还想着报恩,可我顾振华还没糊涂到那个份上。”
“恩是恩,仇是仇,不能混为一谈。”
“我们顾家欠她的,这些年,我们好吃好喝地供着她,给她找工作,给她置办嫁妆,仁至义尽。这份恩,早就还清了。”
“可她害死你妈,这是仇。一码归一码。”
顾凛川猛地抬头,看着父亲。
“坐牢,确实不能让她去。”顾老爷子缓缓摇头,“她要是进去了,你妈在天之灵,也不会安生。”
“那……就这么算了?”顾凛川不甘心。
“怎么能算了?”顾老爷子冷哼一声,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
“找个时间,把亲戚都叫上,再把街道办的领导也请来做个见证。”
“我们跟她,断亲。”
“从今往后,她顾琴是死是活,是穷是富,都跟我们顾家再没有半分钱关系。”
“她不再是我顾振华的女儿,你顾凛川,也没有她这个姐姐。”
“我们顾家欠她父母的,用这几十年的养育,彻底还清了。”
“从此,两不相欠。”
断亲。
这两个字,比把顾琴送进监狱还要狠。
对于顾琴那种极度自私、又好面子的人来说,坐牢或许只是身体上的惩罚。
可断绝关系,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彻底从顾家剥离出去。
等于抽走了她这辈子最大的倚仗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是否定了她存在的全部意义。
这才是对她最诛心的惩罚。
顾凛川看着父亲苍老却坚毅的脸。
心里那股憋了多年的恶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慢慢地散了出去。
他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