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匡超人上坟回来,潘保正告诉他出大事了。原来衙门里有两个没良心的差役,密报说匡超人是带头挽留知县的人,因此上面还要继续调查。潘保正就劝匡超人出去躲一躲,如果没事最好,要是有事,他也可以帮忙周旋。这把匡超人吓得慌了神,也不知道该去哪,潘保正说让他去熟悉的地方。匡超人说自己只对杭州熟悉,但是没有认识的人。潘老爹说自己有个堂弟在杭州布政司当差,为人很慷慨,就让匡超人去找他,并写了封信。匡超人当晚就收拾行李,嘱咐好哥嫂家里的事后,就哭着告别母亲,怀里揣着信,在潘老爹的目送下,踏上了逃亡之路。
匡超人背着行李,走了几天陆路,到温州准备乘船去省城。可是那天没有顺路的船,他就只好先到饭店将就住一晚。进了饭店,匡超人就看见里面亮着灯,有个客人正坐在桌前,安静地看书。这人脸色蜡黄消瘦,长着稀稀拉拉的几根胡子,看书看得太入神,加上又是近视眼,压根没发现有人进来。
匡超人走到跟前,客气地叫了声“老客”,还拱了拱手打招呼。那人才起身回礼,他穿着青绢长衫,戴着瓦楞帽子,看起来像个做生意的。两人互相行礼后坐下,匡超人先开口问对方是哪里人、贵姓。这人说自己姓景,家住在五十里外的地方,在省城开了家店,这次是去店里检查账目,因为没船才在这住一晚。景客人看到匡超人戴着秀才头巾,也问起他的情况,匡超人就说了自己姓匡名超,是乐清人,这次也是要去省城,但是没船可坐。景客人一听,说明天可以一起上船,随后两人各自休息。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一起上了船,还合租了一个船头的舱位(这叫头等舱吗?)。两人放好行李后,景客人又拿出书来看。一开始匡超人还不好意思问,只是偷偷瞄了一眼,发现书上画了好多圈圈点点,像是诗词一类的书。上午吃完饭,景客人又把书拿出来看,看一会儿就闲坐着喝茶。匡超人忍不住问:“您说在省城开店,开的是什么店呀?”景客人说开的是头巾店。匡超人更纳闷了:“您开店做生意,怎么还看这种书呢?”
景客人笑着说:“看书这种事可不是只有秀才才会干哦!杭州城里好多有名的文人,他们都不钻研八股文。不瞒你说,我叫景兰江,不少诗选上都收录过我的诗,都二十多年了。那些中过科举的老先生,只要来杭州,都爱跟我们一起作诗唱和。”趁着说话的空隙,景兰江就在船舱里打开了箱子,拿出几十张写着诗的纸递给匡超人,还说:“这些就是我写的诗,还得请你指点指点。”匡超人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冒失了,有点不好意思,就接过诗来,虽然看不懂,却假装认真看完,还胡乱夸赞了一番。
景兰江又问匡超人是哪位学政主考让他中了秀才,匡超人说是新任的学政大人。景兰江一听来了兴致,说新学政和湖州的鲁老先生是同科进士,鲁老先生还是自己的诗友,还聊起以前一起作诗聚会的朋友,像杨执中、权勿用、嘉兴蘧太守的孙子蘧駪夫,还有娄中堂家的三公子、四公子,都是文友,还有个叫牛布衣的朋友,可惜一直没机会见面。
匡超人听他说了这么多文人,就问:“杭州文瀚楼那个选书的马二先生,叫马静的,您认识吗?”景兰江撇了撇嘴说:“那是写八股应试文章的,虽然认识,但不算同路人。实话说,杭州城里真正的文人圈子,可没有他们这一派。不过有几个和我志趣相投的朋友,等你到了省城,倒是可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匡超人听了,心里暗暗吃惊。
两人一路就聊到了断河头,等船快要靠岸时,两人正要搬行李,景兰江站在船头,就看见岸边停着一乘轿子,轿子里下来一个人,头戴秀才头巾,穿着宝蓝色长衫,手里摇着白纸诗扇,扇柄上还挂着个象牙印章,后面还跟着个背药箱的仆人。这人正要进旁边的屋子,景兰江赶紧大声喊到:“赵雪斋兄,好久不见呐!你这是要去哪?”赵先生回头一看,也很惊喜:“哎呀!原来是景老弟呀!你什么时候到的?”景兰江说刚到,行李还没搬上岸,又转头朝船舱里喊:“匡先生,你快出来!这是我最好的朋友赵雪斋先生,快过来认识认识!”于是,匡超人就下船,和他们一起上了岸。
上岸之后,景兰江就让船家先把行李搬到茶室去,紧接着,三人相互作揖后就走进了茶室。赵先生问景兰江身边的匡超人是谁,景兰江介绍说这是和自己同船来的乐清匡先生。三人互相客气了一番才坐下,不多一会儿,茶室伙计就泡了三碗茶端了上来。
赵先生是一边喝茶一边埋怨景兰江:“老弟呀,你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天天都盼着你回来呢。”景兰江解释说是被一些琐事缠住了,还问最近有没有诗会。赵先生一听就来了精神,说当然有,前月中翰顾老先生去天竺进香,还邀请大家一起去天竺作诗;通政范大人请假回乡扫墓,船在这儿停了一天,也把大家约到船上,按题目分韵作诗,那天好热闹;御史荀老先生来打巡抚的秋风(指借各种名义索取财物),结果秋风没打成,反倒天天请大家到他住处作诗。这些人还都打听景兰江呢。现在胡三公子在帮湖州鲁老先生征集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