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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殿中,楚桓翻看着今日的奏折。
雪灾连绵不断,他已经开放了国库分发赈灾粮,但是国乱不断,国库也已经空虚许久。
更何况,无论谁前去办这个差事,总归会在手里过一遍油水。
楚桓烦不胜烦,随手将这些折子全部扔在一旁。
所幸正在这时,一位内监上前,恭敬地将手上的纸页递给楚桓:“陛下。这是周大人修订后的国史。”
楚桓接过来。
昨日周荀求见,他原本没有放在心上,但是周荀却极为认真地说自己可以代替他的父亲进行修改,国史修纂,一向都是周家的人进行,这是开国就一直延续至今的事情,至于这个编订的人是周岳崇还是周荀,却没有这么重要了。
周荀倒是极为识趣。
其实也正常,周岳崇那个老骨头已经活腻了,但是周荀却还年轻,听闻连媳妇都还没娶,又怎么会甘心那么轻易地死去呢。
楚桓一向喜欢识趣的人。
他仔细研读了一下周荀递上来的史记。
这上面几乎用尽了华丽的语句来形容楚桓是怎样一个天之骄子,更是大篇幅的骈文,来歌颂楚桓的功绩。
用词远比先太子要更为靡靡,堪称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他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愉悦的神色。
他几乎可以想象,后世的人看到这些语句,将会多么崇拜自己这样一位君上。
他会是郦都建朝以来,最煊赫、最为人敬仰的皇帝。
没有人会知道他是生长在冷宫角落里的蜗牛。
没有人会知道他的过去。
他光鲜甚于天下的所有人。
楚桓将纸张仔细收好,又听到殿前有人前来通报道:“陛下,大理寺卿求见。”
大理寺卿踏着风雪走进。
他掸了掸身上沾上的雪粒子,然后将一页状纸放在楚桓面前:“陛下,那个女子已经画押了。”
状纸上清清楚楚写着,这个女子是如何和周作海起了争执,又是如何将他杀害。
但是这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蹊跷。
周作海的死状凄惨,这远非一个自幼长在宫闱里的宫婢能做到的。
他在糊弄自己。
楚桓与面前的人都心知肚明。
可是这个李大人有尉迟延作保,他有恃无恐。
楚桓慢慢笑道:“哦?这段时日,李大人真是辛苦了。”
大理寺卿连忙躬身道:“微臣不敢。”
楚桓道:“李大人既然找到了真凶,那此案就此做结吧。”
大理寺卿一时没想到如此轻松,有些愣怔地抬起头。
楚桓似笑非笑:“李大人是对朕的决断,有什么异议吗?”
“微臣惶恐,”大理寺卿迟疑,“只是陛下,那名女子,应当如何处置?”
楚桓语气淡淡:“刑罚之事,李大人随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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钧王今日喝多了些。
他面色涨红,摇摇晃晃地走在宫道之上。
他有些跛脚,刚刚在宴席上卖丑,倒是很得楚桓的欢心,又给了他些赏赐。
现在整个郦都,论辈分,他也是皇室内最高的那位了。
他与这位新帝有着差不多的过往,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楚桓对他也格外宽厚些。
这段时日,钧王过得也是非常如鱼得水。
时近傍晚,身边的仆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钧王,钧王的手却慢慢地在仆从的手腕上摩挲着。
这几乎让仆从有些颤颤巍巍,他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浮现出来。
他不敢出声,依然尽心尽力地搀扶着钧王。
雪天路滑,尽管仆从已经足够小心,还是一个趔趄,让钧王猛地往前栽了下。
好在及时扶稳,这也让钧王的酒稍微醒了些。
钧王的目光扫过仆从,仆从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殿下饶命!”
钧王摆了摆手,他的声音带着醉意的哑,“罢了。”
仆从自是千恩万谢地应了。
他模糊不清的脑子里,突然想到一个人。
这样的想法,在他清醒的时候,他是断断不敢的,但是现在,他半醉了。
醉意滋长了他的胆量,也给他了无限的遐想。
权势带给他的,是食髓知味。
宫道漫长狭窄,他慢慢抬步走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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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败的小院内寸草不生,宋陵游坐在缺了腿的板凳上面,一只手撑着额角。
他修长冷白的手慢慢抚摸过放在桌案上的纸页。
影卫半跪在他面前,许久都没有等到面前的人应声。
影卫忍不住唤道:“殿下?”
宋陵游回神,只淡淡道:“容后再议吧。”
影卫又道:“陇京那边许多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殿下留在这里,不过是受尽折磨,何不早日返回陇京?”
宋陵游撑着手,慢慢道:“不急。”
简直已经火烧眉毛了,面前的人却还如此不急不缓。
陇京的烨王虽然不成气候,但是这一切,终究还是要宋陵游回来。
他这张与先太子别无二致的脸,会是最好的定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