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就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纯粹的人?”裴骁璎漆黑的眼眸中泛起一点零星微末的笑意:“她经历过很多坎坷和磨难,但她从不怨,也不恨,不会说上苍不公、命运不平。别人给她什么她便欣象接受什么,所以我总是好奇,为什么这具躯壳的生命力会如此顽强,任风雨吹不倒,暴雪难折腰。”
是如此令人心向往之。
“我们一起念书时,夫子和女师都说,潇鹤天赋出众,无与伦比,若有机会在此道勤加练习,将来定会有一番武学造诣,只是……001忽然打断他的话:“那你呢?”
“你是怎么想的?”
她定定看着裴骁璎:“大梁……我朝律法规定女子不能为将,若她为将,你怎么想?″
裴骁璎神色一怔,随即道:“女子不能为将,乃我朝律法之疏,她若为将,便是我朝万世之幸。”
“将军此言说得好听,不知可有付出什么实际行动?”“重修律法一事,我前后已经递过五次奏疏,前两次陛下并未朱批,直接原样发回。这几次不知为何,陛下似乎隐隐有动摇之意,不过你大可放心,我一直在为此努力,或许不久后,我朝也会开设女子武馆,一视同仁,允许女子为将。”
“你这么做是为了她?”
夜色渐浓,裴骁璎温润的眉眼化在一片浓雾中,他先是颔首,后又摇头:“是。但也不完全是。”
“潇鹤是因天赋出众才被夫子看见,可那些需要经受锻炼才能成长的人,她们若想走这条路,又该怎么办呢?”
“所以只要此事未成,我便不会放弃向陛下请奏。我希望无论天赋如何,总得给人一个公平的机会。”
话音落下,001收回视线,很久都没有出声。她从前确实带着一些傲然和轻慢,觉得世界上不会有男人试图去感同身受一个女人。
因为无论身处哪个时代,男人都是当之无愧的既得利益者,他们绝对不会允许女人凌驾于自己之上,他们害怕女人为官掌权,害怕女人当家做主,所以从骨子里就留存了轻蔑和不屑。
只有此刻,她不得不低头承认,爱慕谢潇鹤的这个人,的确十分懂她、明白她。
他有资格喜欢她。这是001对一个男人最高的评价。见她面上神情不变,裴骁璎放下酒坛,双手抱膝,像个幼稚的孩童将自己蜷缩起来,掩下自己的神情,又缓缓道:“潇鹤在信中告诉我,怀瑾是她一位故人的孩子,望我替他找到一个好归宿……
“其实,怀瑾不是她那位故人的孩子,而是她的孩子,对吗?”这次001没有隐瞒,她直白道:“是。”她其实很想看到裴骁璎因此产生一些负面或是不好的情绪,以此来佐证自己原先的想法没错。
但他得到想要的答案,依旧眉眼弯弯地笑着,没有任何生气发怒的意味,唇边扬起的弧度更深:“那便好。她能有自己的生活,成婚生子……不受束缚,我很开心。”
真是稀奇啊。
大喜之日,只有一个人的喜宴,穿着大红喜服的新郎官在祝贺自己的心爱之人找到属于她的归宿。
然而更稀奇的是,说这话时,他的言语间没有半分晦涩和不甘,他是真的很开心,他的豁达和他爱的人如出一辙,仿佛就是在全心全意地祝福她和谁终成眷属。
“为什么?"001掀起眼皮,似乎真的渴望他能给出足以说服她的回答:“我是真的不明白,皖鸿将军。”
“我问的第一个问题,你回答得并不够充分,你说她和你在一起得不到自由,你说这辈子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战死沙场,所以呢?”“所以你就要因此放弃你喜欢的人吗?如果她不在你身边,过得很不好呢?难道你不会后悔吗?你不会自责,不会想……如果当初自己再努力一些,或许她就选择留下了,或许她就不会”
或许她就不会死了呢?
001深吸一口气,收住话头,她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很偏执很无理取闹,也答应过谢潇鹤不再幻想美化没走过的那条路,可她就是忍不住。她活到现在没喜欢过什么人,她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愿意放弃心爱之人,放任她去走一条没有自己的路。
裴骁璎轻声道:“喜欢一个人,不是一定要和她在一起。”“她选择谁是她的自由,哪怕将来有一天她发现自己选错了,想回头,我也永远会选择她。”
周遭香冽的酒气弥漫,他认真道:“我知道,潇鹤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一时无法解决的困难,才会将她的孩子托付给我。但没关系,只要她愿意,我永远会在原地等她。”
001未置一词,她有些漫无目的地想,看来他也知道谢潇鹤遇到了麻烦,还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傻。
檐角铜铃在夜风里晃出细碎的响,声音一圈圈渐渐散在清寒的夜里。没有人再说话,过了许久,裴骁璎抬手搓了下冻透了的臂弯,犹豫半响,还是试探着开口问道:“潇鹤她最近…还好吗?你们有联系吗?”他率先打破了寂静,年轻的将军藏不住那点少男心思,他内心还是渴望知道她的一些事情,哪怕是一点最平常不过的近况也好。尾音飘散,001站在原地,静静看了他一会。“她过得很好,你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