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滞,微僵的嘴角还是扬起笑容。
“妻主说哪里话,奴既然嫁给妻主,便此生都是妻主的人,断不敢有旁的心思。”
说着又给林岚的碗里夹了根菜,“妻主再用些。”
不承认,好吧。
她无意对他人缄口之事穷追不舍,却蓦地发现正在往她碗里夹菜的人手腕一翻,露出一块拇指甲大小的伤疤,那暗红色的伤疤落在白皙而经脉分明的腕处,显眼而不合时宜。
“你这伤是怎么弄的?”
林岚知道那教坊司是官府治下的风月场所,对因罪没入的歌伎管理只会更加严苛,也不知眼前这个哪怕饿了整日,吃饭时也要保持仪态的男人,在那样一个承载人最肮脏的欲望的地方,究竟受过怎样的折磨?
都怪自己口不择言,自己这样问,岂不是揭人伤疤?
林岚一边自悔,一边想着换个话题,却听坐在对面的人敛好袖口,一双凤眸里无波无澜,只淡淡道:“不记得。”
其实温羡何尝会忘记。
一年前他初入教坊司,因姿容不俗,很快便成了司中行首。许多高门贵女看中他的样貌,为与他共度春宵,不惜千金一掷。身为奴籍的温羡没有资格拒绝,于是选择毁了自己——用刀将自己腕内生着守宫砂处的皮肉生生剜下。
那些贵女知道了,一来觉得他这身子是否还清白无处求证,怕白白出了高价;二来也是听说他流了不少血,纷纷觉得晦气,竟再无人提过要他陪夜。
自那以后,温羡如愿于此一事上解脱,也渐渐失去了行首的名头,只在坊内做个抚琴陪酒的艺伎,后来才遇见原身。
林岚大抵能猜到温羡的这份心思,见他陷入沉默,语气轻快道:“我眼下虽穷了些,却还算有惜美之心,你跟了我,至少不会挨打,不会被逼做不喜欢的事,”她说着起身,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肩膀,“所以你呀,不如老实待在这儿,别老想着跑的事儿。”
官府随时会抽查女丁的婚事情况,只要她还需要他一天,就断不会放他走。
林岚本意是安慰他不必伤怀,顺便为了两人共同的致富目标做个思想教育,自觉手上力气不大,不料却仍让对方痛得皱起了眉头。
温羡不再应声,低垂着眉眼,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疼痛。
这人身上……总不会到处都是伤吧。
加上人又这样瘦,要是因为这些旧伤和营养不良什么的得什么病,那也太惨了吧。
念及此,林岚将装钱的布袋掏出来,自己留了三个铜板,其他的尽数放在温羡跟前。
“这些钱,你拿去请个大夫看看,好好调理下身体。”
温羡投来疑惑的眼神。
想起自己刚才还跟眼前人要了三分的子钱,这会儿的行为确实有点人设前后不一致,林岚忙又出言找补:“你既嫁入我林家,就是我林岚的人,和借你银钱做生意不同,我花钱给你治伤,就如同出钱修剪这院子里的草木、补那墙上的窟窿,都是为了让自己活得舒坦些罢了,和你本身并没什么关系。”
林岚一口气说完,确保自己眼里没有流露出一丝同情后,漠然地对上温羡的目光,看见里面如星星一样的东西一点点湮灭。
“既如此,那就多谢妻主了。”
·
是夜无风无月,小院里的两间房内,并无一人安寝。
林岚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墨色的天空,琢磨着将天一阁里自己的微书作品卖出好价的门路。
因为明日的瓷器铺的作品能否卖出,关系着林岚能否留在瓷器铺,获得一份相对稳定的口粮,林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思考着将作品卖出去的法子。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除了要寻到识得并认可微书技艺的主顾,作品本身也得符合瓷器市场主流审美才行,可她对这个世界里的这些细节并不了解,要是能找个人问问就好了……
同一片夜空下,另一边的西屋内,向内侧躺着的温羡则在反复思考:
如果一个女子不想自己离开,又愿意花钱给自己治伤,那她会不会多少对自己,有那么一点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