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册尚未读完的杂集,也在矮几旁坐下。翻了几页,又起身去衣橱中寻了件新裁的、尚未沾上他气味的外衫,轻轻披在谈思琅肩头。
等到谈思琅醒来时,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小姑娘睡眼惺忪地看着他,湿漉漉的杏眸中不是羞赧,而是懊恼:“这糕点要趁热才好吃的。”
后来谈思琅年岁渐长,顺道来给他送些东西的时候便也越来越少,他便只能在将军府的宴席上见着她。
他看着她出落得愈发明艳。
看着她在裴朔身旁,言笑晏晏。
他看着将近及笄的她,跟在裴朔身后,细声唤他“表兄",眼神中还带着半分本不该有的怵意。
他只是看着。
直到谈思琅及笄那年的某一个午后,她绣了一枚香囊、制了一方香牌,想要亲手交给裴朔。
那日裴朔临时与好友有约,并不在府上。
谈思琅便在花园中一处八角亭中等他回来。他刚巧路过。
刚巧见着她端坐在八角亭中。
刚巧见着她吃下一块点心,笑得眉眼弯弯。彼时园中群花争妍斗艳,却都比不得她发髻间的那一朵。更比不得她弯弯的眼中,如蝶翅般扑闪的光彩。他恍然惊觉,那个曾在他书房中、不设防地睡过去的小姑娘,已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已到了及笄之年,就要嫁给他的表弟了。他在那一刻才知晓。
即使读了再多圣贤书,也无法改变他低劣的本性。那日,他鬼使神差地攀折了一枝开得正盛的海棠。只可惜,海棠无香。
实在是有些遗憾。
已然再度熟睡过去的谈思琅翻了个身,像抱竹夫人那般抱住了谢璟的手臂,唇边还溢出几声娇憨的梦呓。
谢璟止住回忆,揉了揉她的脸颊。
回门那日,他说了些半真半假的话。
但那句一见钟情,却是没有半分虚情。
他确实是对她一见钟情。
一次又一次。
而他那些贪欲,也一次又一次的膨胀。
他使了些手段,娶了她。
他希望她那双杏眸中只映出他的影子。
想着再过大半月便是祖母的生辰宴,他还想要她也能喜欢上他。毕竟,他虽看不上那已经出局的人,但也不得不承认,只有她的偏爱,才是他唯一的底气。
他合上眼。
希望今晚的梦里能见到她。
也希望……她的梦里也能有他的身影。
哪怕只是他的衣摆,又或者他的指尖。
有些变化,就像深潭之下的暗涌,虽然看不见它,但它确实是存在的。交过心、又成了礼,即使是栖竹院中最为迟钝的青阳也能看出,姑娘和姑爷的关系比中秋前更亲密了许多。
她说不上来,但她心里欢喜。
但也忍不住与槐序抱怨。
姑爷老在姑娘身上留下淡粉色的痕迹。
在身上的还好说,脖颈之间的,实在是在考验她为姑娘傅粉的本事。还好如今天气渐凉,实在不成,可以让姑娘在脖颈间围一圈风领。槐序老神在在道:“又哪里只是姑娘身上?”夫妻二人用饭、散步之时,不再如中秋前那般,带着些客气有余、亲昵不足的相敬如宾。
谈思琅也不再常常想起要投桃报李,而是很自然地与谢璟相处,对着他撒娇卖乖、也心疼他公事繁忙,入夜后仍需处理公文。有时甚至会吵几句无关痛痒的嘴。
还会在白日与旁人的闲聊中,毫不经意地提起谢璟。天地良心,她真的不是刻意。
就是……他已经渗透进了她生活的方方面面。她只要说起自己的近况,就无可避免地会提到他。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一转眼,已是九月。谈思琅偶然知道了谢璟擅丹青之事,便缠着他,让他在某日下值之后作了一副月下美人图。
她本以为,谢璟会画着画着便凑过来吻她。她已经看穿他这个坏书生啦!
但他没有。
他画得很认真。
饮月湖畔,风恬月朗星落落,却都比不得谢大人眼中的纤悉不苟。谈思琅弯了弯嘴角,觉得自己心跳得好快。…她就不该一直看着他的。
她侧过脸去,看向在月下飘香的丹桂。
余光却始终落在谢璟的身上。
他落笔时极为笃定,就像已画过了无数次。谈思琅微怔,复又摇了摇头。
怎可能画过无数次呢?
大抵只是因为他极擅丹青罢了。
夫妻二人蜜里调油了大半月,待到九月初五这日,谢璟却是突然领了一桩差事,又要往承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