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握住他的手,带着他一笔一划地写。阿迪力的手很粗糙,掌心有厚茧,微微颤抖着,但很顺从。
舒染心里叹气,决心要想办法给每个孩子弄一支铅笔,石灰块太滑,练不出字。
复习完生字,开始教算数。舒染在黑板上写下大大的“1、2、3“和“+、-、=″符号。
“认工分,看数字。发粮食,看数字。记公分,算加减。"她用最直白的例子讲解,“石头,你家上月工分多少?”
石头努力想了想:“一百……一百?”
“好。你爸上月出工多少天?一天多少分?"舒染引导着。孩子们叽叽喳喳算起来。虎子掰着手指头,栓柱在地上画道道。阿迪力盯着黑板上的符号,眉头紧锁,显然很吃力,但眼神很专注。课间休息,孩子们跑出去疯玩。石头磨磨蹭蹭落在最后,凑到舒染身边,仰着小脸,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渴望,小声问:“老师,红领……啥时候能有?”舒染心里一蛰。她蹲下身,平视着石头的眼睛,语气温和:“石头,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是光荣的象征。要戴上它,得靠我们自己用行动去争取一一学习好,劳动好,品德好。还要等组织上批准。老师会努力去申请,你们也要继续加油,把字写得更好,把道理学得更明白,好不好?”石头似懂非懂,但“光荣”、“争取”、“加油”这些词他听懂了。他用力地点点头:“嗯!老师,我好好学!“说完,像得到了什么保证,转身跑出去找小伙伴了。
舒染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下午课后,舒染和许君君汇合,两人拿着那张盖了蓝色印章的条子,走向机修连。
锅炉房轰鸣着,烟囱冒着浓烟,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煤烟味和机油味,锅炉房侧面堆高高的煤渣堆。
一个满脸煤灰的老师傅蹲在门口抽烟。舒染递上条子:“师傅,麻烦您,用一下热水。”
老师傅撩起眼皮,接过条子,对着光仔细看了看上面的日期、印章,又抬眼打量了一下她俩,才慢悠悠地站起身,领着她们走到墙根处一个锈迹斑斑的铸铁水龙头前。
“就这儿。"老师傅用沾满煤灰的手指敲了敲水龙头,“自个儿掐好时间,就一小时。水烫,留神别烫秃噜皮!用完把水关好。"说完,又拐回门口抽烟去了。舒染和许君君赶紧拿出带来的两个盆。许君君眼尖,在煤渣堆旁捡了几根还算粗直的树枝,又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抖开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床单。两人把床单搭在树枝上,插在煤渣堆的凹陷处,勉强围出个能遮挡一下的小空间。又把脱下的衣物搭在树枝上。
拧开水龙头。一股带着铁锈味的黄褐色水流先冲出来,过了几秒,才变成清澈的热水,冒着腾腾白汽。水很烫。
“快!"许君君低呼一声,赶紧用盆接水。两人躲进那个简陋的围挡后面。煤渣堆的黑色颗粒在脚下格着,但谁还顾得上这个?这可是取用自由的热水!
她们珍惜地撩起水,擦拭着脖颈、手臂、后背……蒸汽升腾起来,模糊了视线。
“染染……“许君君的声音隔着水汽传来,“你听见昨晚的动静没?”舒染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没吭声,继续听着。“肯定不是打狼!“许君君凑得更近,“轰隆一声!地都颤!绝对是爆炸!早上我去后勤帮忙清点药品,亲眼看见老张头他们往陈干事他们带的帆布包里塞弹匣子和急救包!沉甸甸的!”
舒染的心提了起来。
“还有,"许君君的声音更低了:“我偷偷听老卫生员咕了一句什么口口引信的,骇死人了!”
舒染刚被热水舒缓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停下动作。许君君看到舒染的反应,有点害怕地说:“染染,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次事真的大了!陈干事他们,怕是要动真格的了!那可是会死人的!”煤烟呛得舒染喉咙发紧。她抬起头,透过旧床单的缝隙,望向北边灰暗的天空,那灰暗似乎已经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