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石山，树木不多，便显出了大地的骨骼。此山岭山势起伏，线条粗犷而硬朗，像巨兽匍匐的脊背。岩石大多裸露，被风雨蚀出深深的皱褶，偶尔有几株松树或别的什么杂木，从石缝里挣扎出来，形态便长得格外倔强，枝干虬曲，带着一股子狠劲，像不是来点缀山岭，而是来与它较劲的。
视野因此开阔得很一一人的目光能毫无遮拦地滑过那些浑圆的山头，一直看到远处更苍茫的、淡青色的连绵。
这山岭不葱郁，不温柔，却自有一种坦荡荒凉的气度。站在这云栖岭上方，下方所有动静能看得八*九不离十，是很好的观阵地点。
今天日光甚好，山间的秋日，天色澄澈，太阳明明亮亮，轻飘飘地悬在天上，而空气是清冽的，带点枯草和松针的涩香，吸一口，喉头都是沁凉的。远山一层叠着一层，枫树烧得正旺，红黄杂糅，阳光一照，那颜色便跳脱起来，亮得灼眼。
偶有风过，林子里便簌簌地响，秋光浩浩荡荡，泼洒得满山都是。沈蕊玉站在公都周身边转脸环视了山下一周，因着这大好景色，嘴边不禁扬起笑来，眼睛明亮。
此时她的脸，两颊微微透出些红晕，恰似秋云偶尔被霞光染上一抹淡绯，不浓不烈，只是静静地暖着，教人看了，心里也悄然生出一点温软的欢喜来。公都周不禁望着她微笑。
他看着她，姬九看着他们-一他看着公都周温软望着沈府大娘子，那种目光黏在人身上不动的深情，当真是让姬九错愕不已。这是一对有情人？公都府的大公子当真是爱慕沈府的大娘子？姬九迅速移动眼睛，看向少女。
察觉到他的目光，沈蕊玉回视，但仅看了这目露惊讶看向她的中年文士一眼，便跟随这时移步走动的公都周朝山下已列好阵队的士兵所在的方位走去。三人站定，在公都周点头之后，下方今日主持考校的校尉一扬手中大旗，在他一声响彻山间的“起"之后，只见下方如蚂蚁的士兵们便如散开的蚂蚁一般，钻进了石山各处。
山战兵演开始。
姬九和公都周站在观礼台上的沙盘前，他们所带的随从将士也站到了他们身后，沈蕊玉见状，便让开了地方，站在了边上。何氏这时也来到了山上，比起沈蕊玉显得眼色更好，一上山来站在沈蕊玉的身后头低着就没有抬起来过。沈蕊玉走动之时，她比沈蕊玉还要紧张，数次想提醒沈大娘子莫要再动了，免得误了大人们的正事一-可她看沈大娘子也仅是在边沿走走，没有插进一大堆男人站立的地方的想法，话到嘴边便也咽了下去。直到……
“蕊蕊？“公都府的大公子寻找未婚妻，回头喊她。当下，山顶十余位谋士将领，皆纷纷回头，目光落到了对面山崖之处那俯身低头看山下动静的少女身上。
蕊什么蕊。
被当众喊小名的沈蕊玉回头，瞥了那犊子一眼，在众目睽睽之下，往他身边走。
众人让开了位置，十余道视线，一时之间，又落在了她的身上。沈蕊玉没所谓。
她在公都府斗的时候，没少跟男人斗，公都府那些这个叔那个伯这个爷的族老，没有一个吃素的。有些人还是公都府的撼山军中退下来的老将士，手里是杀过人见过血的，对着她抡起拳头说要一拳打死她，她也没带怕过。她虽然没跟人面对面打过架，但干的仗可真不少。被十几个男人一起带着凝视和审判的眼神看着，对她来，不痛也不痒，不存在压力之嫌一一谁叫她真收拾过他们。
这堆人里还有两三个眼熟的公都府族人，上一世一家人都在她手底下讨饭吃。
她怕跟着她吃饭的人作甚？
沈蕊玉来到公都周身边，听公都公子忍俊不禁笑着跟她说：“刚才姬师说，女斥候固然因女身打听消息有讨巧之处，但在这等需长久的体力长途跋涉来回送消息的山战当中，优势不大，你怎么看？”我怎么看？我的看法是有用之行，把人用对了地方就行，哪有人能完美到方方面面都做得好的？但沈蕊玉才懒得在这种男人堆里表现她自己，当人家的饭后嚼头。她没有出风头的想法，是以面对犊子送来的让她显名的机会，她沉默地摇摇头，站在他半身后，不说话。
公都周见状，又是一笑，回过身来，跟姬九笑道：“内妇害羞。”在他身后的沈蕊玉听着，面无表情地站着，无动于衷，便是一记笑容也欠奉。
姬九瞥了那神态间与他们脚下所站山岳一般静默沉稳岿然不动的少女一眼，他朝公都周拱了下手，回道：“沈府大娘子内敛深藏，从容沉静，如静水深流，不张扬，不逢迎，自有其风骨之处。”公都周瞬间挑眉，又是一笑。
只是他这笑容颇为意味深长，有着说不出来的满意。姬九一观，便知他这马屁这次真真拍对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