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灯笼丢到离她们尽可能远的地方。这里到王公贵族的营帐还有一段距离,路上的篝火不知为何灭了许多,年元容领着青萝小心翼翼地避开火光,贴着暗得不见五指的墙根慢慢向前,尽可能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那几个蒙古侍卫离她们并不远,其中领头那位说着含混不清的蒙语,隐约间还能听见兵戈落地的清脆声响。
不行,还得再往前走走。
这一走就是将近一刻钟,直到彻底远离了溪边,年元容瞥见在雍亲王营帐周围巡逻的几个熟悉面容后才松了口气。
她的后背好像湿透了。
营帐外面是在夜风中焦急等待的采芙和采蓉,见到年元容穿着单薄的氅衣归来还出了一身汗,二人连忙去烧水、煮姜汤。年元容进了营帐,小心翼翼地掀开披风的一角,乌恩奇惨白着脸,眼中蓄满了泪水。
采芙是端着水盆进来的,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仿佛什么也没看到一般。
“没事了,没事了。”
年元容呼了一口气,从采芙手里接过沾了水的巾帕,轻柔地擦拭着乌恩奇面容上的两道血痕。
“……”
他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滚了下来。年元容这里没有小孩可以穿的衣裳,但是乌恩奇身上的衣服明显因为剐蹭翻滚破损了许多,她想了想,还是叫来青萝让她跑一趟御营那边,把今天晚上的事告诉给还在那边议事的胤祺,顺便要几套孩子穿的衣裳。“侧福晋……”
乌恩奇的声音因为极度恐惧而有些断断续续:“我杀了他……”他杀人了。
他杀人了!
乌恩奇有个不大好的小毛病,他喜欢装睡。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不按时睡觉容易被额吉说,所以哪怕没有睡着也要装出一副睡着了的样子,后来“假装睡觉"就变成了一种睡前爱好。所以当销声匿迹好几日的阿茹娜再次出现在他的营帐里时,乌恩奇也选择了装睡。
他闭着眼睛,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阿茹娜冰凉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额头,带着他熟悉的、淡淡的奶腥气。
乌恩奇几乎就要忍不住睁开眼问她去哪了,为什么那嘎其额么格要说她偷了东西,为什么她又突然出现在这里,但他最后都没有问出口。因为他听到阿茹娜极低极低的、压抑的抽泣声,以及那双宽厚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的嘴巴,作了一个他们两个人之间才明白的手势。不要说话。
然后,另一个陌生而又粗嘎的男声低声催促了一句,阿茹娜的哭泣戛然而止,她颤抖着手将乌恩奇抱起来走出帐篷,塞外的冷风吹得他忍不住还瑟缩了一下。
他们到了营地最南边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两个高大的蒙古侍卫前来接引,那道陌生的男声对着他们说:“黄金血脉……把他带回去……大汗有赏。”趁着没人注意,他悄悄解开了自己的发带,发带随着风飘到了白桦树的枝桠上。
细微的动静很快就引起了男人的警觉,乌恩奇很快就被发现在装睡了。“醒了?!”
一个清醒的孩子意味着哭闹、挣扎和不可控的风险。他面露凶光,扬起手就准备把乌恩奇打晕,但阿茹娜却在那一刻突然猛地推了乌恩奇一把,男人大骂一句“贱人"的同时抽出手边的蒙古刀一把捅进了阿茹娜的身体。
温热的鲜血顿时涌出。
乌恩奇怔怔地看着那双向来温柔、包容的眼眸顿住,随后慢慢变得涣散、失焦。
极度的愤怒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孩子是胆小的,但在某种情况下他们的胆子却又无比的大,因此他近乎本能地拔出腰间的匕首。那是他今年过生辰的时候嘎其额么格送给他的礼物。下一刻,这柄匕首就刺进了男人的眼睛。
血,漫无边际的血,甚至有几滴落在了他的脸上。但是没有痛到极致的哀嚎。
因为那双宽厚冰凉的手死死地捂住了男人的嘴,锁着他跌进了池中,泛起巨大的水花。
“见暴行而愤慨,遇危难而自救,何错有之?”年元容揽着乌恩奇,一遍又一遍地抚过他紧绷的脊背,细致地用绢帕将他头上的、手上的、腿上的脏污血渍缓缓擦去。“侧福晋,我汉话学得不好,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啊?”乌恩奇有些茫然。
“意思就是,乌恩奇做得一点错也没有。”采芙端来温热的牛乳茶,年元容一小勺一小勺地哄着他喝下去:“你杀了他,是为了保护自己,否则的话,说不定沉在水中的人就变成你了。”施暴者自作自受,和乌恩奇有什么关系?况且他年纪还这么小,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反杀已经足够机敏果决,又何来防卫过当的说法?“侧福晋……”
乌恩奇终于憋不住眼泪号啕大哭起来。
他哭得很伤心,伤心里还带着害怕,如果今日侧福晋没有过来,那边的蒙古侍卫迟早都会发现他,他会被带走吗?
带到哪里去?
是活着还是死了?
“外面是护军营的人,再厉害的贼子也不敢乱来……乌恩奇,今晚就在这里好好睡一觉吧,睡一觉醒来我就带你去找卓玛福晋年元容抱着他,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哼起了舒缓的歌。“侧福晋,这是什么歌?”
“是一首我家乡的童谣。”
“唱的是萤火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