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我们先前的安排,告别式定在后天,这样可以吗?」葬仪屋的人向带着面具的少年确认道。
她点了点头,随后在对方递上的文件上签下一个「白」字。
高杉看着他一气呵成的动作,脑海浮现出鞍马当时那句:
我教出来的孩子,是绝对不会错的。
她确实没有让他失望,不仅成全了他的心愿,还像早有预料一般,连他的后事也安排得妥妥当当。
葬仪屋的人为她递来了乾淨的毛巾,让她能擦掉身上的血汙,但她并没有接过。
「不用了。我身上那麽髒,怎麽擦都不会变乾淨的。」
高杉无法分辨她是刻意压低声音,还是因哽咽而变得沙哑。看着少年身上斑斑血迹,他恍惚间有种错觉,彷彿记忆中的那个人与眼前的她重叠在一起。
失去重要之人后的空洞、违背本心行动后的煎熬,还有无论踏过谁的尸体,依然坚定前行的决心…
还真是如出一辙。
安顿好丧事后,两人无言地走出了葬仪屋。
深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她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张与高杉预期中相符的脸。随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非人町特有的,混浊而夹杂着酸臭的空气。
「谢谢你,晋助先生。」她拧过头,朝着高杉深深鞠了一躬。
此时,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高杉身为过来人,对此再清楚不过。
他只是朝她轻轻点了点头,随后说明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我明白了。」
千茶领着他来到一间破旧的房子,屋内带着一丝木头的霉味。据她所说,这里是鞍马生前的住处。
牆上的月曆上标註着各种擂臺比赛的时间表,角落则整齐堆放着一些练习用的武具。
她的脸庞比起当年成熟了许多,个子也长了不少,昔日的小女孩如今已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你为什麽会在这里?」高杉一直想问这个问题。
在他记忆中,浅井家是个显赫的大户人家,即使家道中落,也不至于让她流落至非人町这种地方。
「因为…不想结婚嘛,便带着妹妹们一起从家里逃了出来。」
「你父母呢?」
「三代以内都死光了呢。」她轻描淡写地说着,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晴朗的天气适合去远足一般。
她从小就是这样的。
喜欢的小猫死了,只是淡漠地让下人去埋葬。
至亲的哥哥离世,眼角却未曾滴下一滴泪。
她身上的白衣多处被鲜血浸透,有些是鞍马的血,有些则是她自己的。在那场比试中,鞍马明显没有留情,导致她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
对于这些伤口,她似乎毫不在意,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那双沾满师父鲜血的手。
很髒。
她走到洗手盘前,将双手放在水龙头下冲洗,血水顺着排水口缓缓流走。然而,无论她怎样擦拭、冲洗,那种粘稠的感觉仍残留在皮肤上,彷彿已透过手掌的纹路,渗透进骨子里。
她抓起一旁用来刷锅子的钢丝刷,沿着掌心纹路猛烈擦洗,皮肤很快被刷得通红。随着动作越发用力,掌心的皮肤逐渐擦破,伤口渗出细小的血珠。
「够了。」高杉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紧握在手心的钢丝刷抽了出来,随即甩手扔到地上。
千茶的手掌与他的相较,显得格外娇小,且在他掌握中微微颤抖。
淡粉色的水珠沿着指尖滑落,在水槽边缘汇聚成一片细小的积水。
「我还没有洗乾淨…」她喃喃道,试着挣开他的手,但这晚的精神与体力消耗早已耗尽了她的气力。
「髒的不是你的手。」他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紧握的掌心展开,然后抽起衣襬,用乾淨的内侧细心擦拭她的手。
「而是这个汙浊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