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九曜真君回首看来,似是欣赏她的直率。“你与他情非泛泛,何不一试?”
乔慧沉思着,一时垂眸不语。内心深处,她亦不愿见谢非池受其父影响,步入绝囐深潭之中,无可回头。
许多往事翻涌上来,她眼前闪过一张脸,俊美严冷,黑发白容颜,四下流光粼粼,微微柔化了他的眉眼,一缕冷香恋恋依依,在她衣袖上弥留不去。若能借此机会劝动他,于公于私,皆是一线希望。只是……她抬头应道:“弟子愿意前往一试。但弟子以为仅凭说动谢师兄一人,恐怕仍不足扭转乾坤。不知师门会否正明立场,公开反对昆仑的霸道行径?若师门能振臂一呼,便再好不过了。”
九曜真君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轻笑出声,有几分讶异,几分了然。这小徒弟很有其机敏之处,无形中竞反将他一军。他笑罢,颔首道:“你能思虑及此甚好。本教对昆仑不会坐视不理,届时,必不会令各派同道失望。”走出学宫桃林,却并非重返山巅大殿,仍是身处漫漫山野。三年前,师尊单独召见她,师兄也曾在此候她走来。那日她打趣他,师兄,你专程来等我呀?他乌黑深邃的双目,在花下沉沉地看向她。记忆里花光芳菲,晴日璀璨,都为回忆中的人增着色。
再回首,夕阳已将天边染成一片赤红,层层叠叠的云绲了金丝紫线,如甸甸的幕布落下。乔慧望着天际,心绪万千,驻足了片刻,方沿着绵长的青石路继续前行。
路上也有遇见其他同门,众人见了她,多是问她如今和大师兄如何了,令她纷乱的心中烦闷更甚。
“小师妹。“忽地,一人快步走来,与她并肩而行。暮风轻悠,山影青黛,一张清俊的脸映入眼帘。墨蓝衣袍,碧玉发冠,洁净文雅的面容上有一点浅笑。宗希淳道:“小师妹可是从师尊处回来了?”乔慧此际心绪百结,已不大愿意与人说话,但见来人是她一位朋友,长睫一扬,浓墨的目中终于露出一点笑影来。
再见师妹面容,他的眼睛稍稍绕过她漆亮明眸,落在她身后寸许处,仿佛不大能与她对视。
望见她,只一眼,便想起少年时那一番情思来。又思起谢师兄种种行为,不知她可有因此伤怀?他想问问小师妹,她和谢师兄如今怎样了,最想问她见谢师兄如此独断偏执,她是否已与其恩断义绝。但这一席话今日定已有许多人问过师妹,再度问起岂不是重温她的烦恼。但愿谢师兄能逐渐在小师妹心里淡了,她再不必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苦恼。
“听说师妹在人间升任了司农寺少卿,有了一番建树了。“他和乔慧一起走着,话出口前,临时改了话题。
乔慧道:“是呀。”
他问起,她便向他说了一通她归乡后的成果。宗希淳细意听着,不时赞叹几句,目光总是落在她身后稍远处,保持一小段距离。一男一女之间,因是朋友,便总时时处处保持着距离。
乔慧道:“我前个月还去了一趟京东路呢,京东路里有东海在人间的驻所吧,可惜公务繁忙,没能见上宗师兄你一面。”宗希淳道:“那待风波过去,我们都空闲下来,我带师妹你在东海仙山中畅意游览一番。”
风波过去,空闲下来。他忽然间省悟自己说错了话。半响的沉默。
“我真不明白,难道有门户之别,就一定会有斗争?“乔慧轻声道。宗希淳沉默须臾,话语中有几分无奈:“白玉京看似超脱,其实与红尘俗世也无不同。门户之见,权势之争,从来都难以避免。"他侧目看向远处渐沉的夕阳,道:“有些人为了权势,可以不顾道义。但并非所有人都会如此。”稍作停顿,宗希淳徐徐道来:“至少在我看来,争霸称雄之举必燃起各地烽火,于上界无益。可惜世上许多人都难过权势这一关。”他说得不甚明显,但乔慧略一思索,便回味出宗师兄似乎是在话里有话,点大师兄呢。
她犹疑一下,道:“也不尽然吧,那老的冥顽不灵,小的还是可以再争取一下说服一下!”
旁敲侧击也不管用,宗希淳一时无言,心中不禁想道,师妹初入门时他也是与谢师兄同一天认识的她,不知何故,谢师兄比他高了一头去。真的,时至今日,她仍护着谢师兄。
万一他不愿听小师妹你的又怎么样呢?
在那样一个人心中,感情会比荣华权势更重要?宗希淳酝酿许久,不知要不要把这几句问出口,再抬眼,一个分岔路口已在眼前。
乔慧转头对他道:“宗师兄,你的学舍是不是在附近?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嘞。”
方才在他心中打转的话,此际已全收回去,宗希淳只道:“好,我们下回再见。”
乔慧要去议事堂,同他挥挥手,转身便走了。夕阳将她的影子投向前路,而身后那道墨蓝的身影,仍在路口处伫立片刻,直至她消失在道路尽头,方悄象转身,隐没于苍茫山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