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接下来便该轮到阿耶了吗?
内侍又通传了一遍,李承乾猛然回过神来,一个踉跄,他一把扶住门框。木门框之上没处理干净的隐藏的毛刺划过他的指腹。有两三滴血落到他腰侧佩戴的那块白玉莲佩之上。李承乾盯着那块玉佩看了好久。
记忆中有些模糊的覃恬再度清晰起来。
这么多年下来,他尝试过很多次,但终究是许久许久没有再见那个人了。直到今日,在他无心之失下,他的血再度沾染上这块玉佩。或许便是注定的吧。
李承乾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和李世民的最后一次见面了。但若是足够幸运……
覃恬,这或许也将是你,是你与那个研究了大半辈子的男人的诀别。李承乾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殿门。
殿内空空荡荡,只余他还有床榻之上那个呼吸微弱的李世民。李承乾走得很慢,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阿耳印耶……
他低低唤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颤。
半响,李世民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李世民忽然想起许多年前,李承乾还是个小小孩童,牵着他的手,仰着脸问他:“阿耶,我长大后也能像你一样吗?”那时他笑着点头,以为未来还很长。
不想时光过得那么快。
李世民描摹着李承乾的眉眼,似乎是要将他的面容牢牢记在心心中。这个总是追逐着他的人,终是寻到了自己的路。未来,不在再有人替他挡在前头。
李承乾要接过他的一切,接过他的位置,接过他的权力,接过他的责任。该轮到他挡在所有人跟前庇护所有人了。
“过来。”
他微微抬手,声音虚弱却温和。
李承乾跪在榻前,握住阿耶的手。
那只曾经执弓定天下的手,如今脆弱得让他心头一颤。“臣在。”
“儿在。”
李世民看着他,目光里没有帝王的威严,只剩下一个阿耶的柔软。“看不到你的未来,陪不到你走到最后……真是遗憾。”“不过,你也不要难受。”
“我只是去寻你阿娘了。”
李世民低笑:“所幸,我没有叫她等太久。”李承乾低下头,喉间刹那哽住。
烛火又晃了一下,映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殿外风声渐起,像是天地也在低语。
该说的该嘱咐的,早便说尽了。
谈了一辈子的政务,到最后,李世民也不过是想与李承乾说说寻常事。“还记得我与你先前做下的三个约定吗?”“莫要多哭,伤身。”
“你阿娘走后,我看你总是红肿着眼,你阿娘瞧见了也会难受的。”李承乾便真的只是红着眼眶,没有哭。
“我没有忘。”
闻言,李世民的呼吸更轻了,轻得几乎听不见。他看着抿着唇倔强地憋回泪水的儿子,不由地轻笑。一时间,殿中似乎又陷入了沉寂。
在这片沉寂中,一道陌生却又带点熟悉的声音突兀在殿内响起,在李承乾的身侧响起。
我这是……这么多年未见,你已经这般大了啊。李承乾没有回首,只是释然般地叹气。
看来还真是注定的,青天,曾经我试了那么多次都没能再让你出现,可偏偏是今日……
罢,青天,想来送送我阿耶最后一程吗?
覃恬其实一出现便注意到了床榻之上呼吸微弱的男人,几乎没有耗费什么时间,他便猜到了男人的身份。
犹记上一次,他所见的李世民还是意气风发。久别重逢的最后一面,那个男人早便缠绵病榻。不知为何,覃恬抚上心囗。
他有一种预感,这场奇异又真实的幻梦,这场连通古今的经历,似乎也要走到尽头了吧。
李琛,李承乾,你能帮我个忙吗?
李承乾垂眸。
只要我能做到。
覃恬上前。
我和你们之间本就隔了上千年的时光,能见上一面本就不易。可是,我还是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呢?
覃恬并没有多说,但李承乾却能从中猜出一二。不过是,不甘心只能从史书上了解他。
不甘心就算穿越时空见了面,李世民依旧不知道在遥远的后世,始终还有一些人在欢喜他。
覃恬轻声,所以,能麻烦你叫他知晓我的存在吗?他半生的研究,他半生的意义,不过在于眼前这个男人。李承乾膝行上前,将自己的脸颊埋入李世民垂在身侧的手,埋在他满是茧子和细纹的掌心。
“阿耶,我有一个朋友想见你,想叫你知道。”李世民顿了顿,病了这许久,在这一刻,他居然觉得难得的精神。李世民笑:“谁?”
李承乾蹭蹭男人的掌心,低低道:“是我曾经的故乡的朋友。”“因为一些原因,在当下在大唐,只有我能瞧见他。”“如今他就在阿耶的身侧,在陪着阿耶。”这本该是吓人的一句话,可李世民却没有半点意外。李承乾的来历神奇,李世民早便不会在这些地方讶异了,他只是喃喃:“与你来自同一个故乡吗?”
李世民顺着李承乾的指示看向了那处,那里空无一人,但他依旧扯了扯唇角,带上了笑。
“来自后世之人,很高兴与你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