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千盏灯(八)
春分迎着她的目光,勾起唇角,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闪躲。她张口,嘲弄而怜悯道:“做什么?自然是想让你知道,你脚下踩着的是旁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运道。”
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你知道吗?王萧娘是有个女儿的。和你差不多年岁,那场火里,她命大,从狗洞子里爬了出来。妓坊烧了,她也无家可归,只能去给大户人家当奴婢。就是在那户人家里,我认识了她。”王萧娘的女.…
韶明珠记忆里的确有这么个姑娘。一个瘦瘦小小,常年吃不饱穿不暖且怕生的丫头。
这丫头在妓坊里,从不敢抬头看什么人,凡是有人同她说话,总是紧紧攥着王萧娘的衣角。
韶明珠记得,王萧娘唤她小鱼儿,说这名字好养活。妓坊里长大的孩子,一贯都会恃强凌弱。韶明珠从小被母亲管教着习舞乐,自然也没闲与这些孩子玩要。
只听说过,妓坊里的孩子,经常欺负那叫小鱼儿的姑娘。“她后来如何?现在何处?“韶明珠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春分凝视着她,半响才轻描淡写地吐出三个字。“病死了。”
那语气极为淡漠,韶明珠听了,彻底怔住。……她记忆中的那个瘦小的影子,落得这样辗转零落的命,如春花一般匆匆从树梢掉下,又埋没在泥泞里。可她又能说什么呢?
春分看着她茫然失措的样子,终于笑了声,听上去挺不屑。“怎么,很难理解吗?你以为世间所有生在烟花之地的女子都像你这般好命?从妓坊出去,攀上永宁侯。瞧着永宁侯不行了,又能攀上太子,一步登天,步步高升啊。”
她往前走了一步,情绪忽然有些抑制不住。她扭头猛然盯住韶明珠,“你以为世间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顺风顺水吗?可偏偏你顺风顺水,还要装出心无所求,身不由己的样子,真的很讨厌。”
“我没有……”
韶明珠下意识想辩解。
她想说她没有攀附,的确是身不由己。
她的命好吗?或许许多人都这样说,但她从未这样觉得。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虚伪。
与那个早早死去的女子相比,她是否真的算命好?春分不想听她任何解释,也没有再说下去的兴趣。她连看都不再看韶明珠一眼,转身径直朝着厨房而去,身影消失在黑洞洞的门中。桌上饭菜已经凉透了,烛火灯花光影摇曳,韶明珠独自坐在那里,寒意从头到脚凉得彻骨。
她顺风顺水?她装作无辜?
可又有谁曾给过她选择?
韶明珠觉得有些委屈,她走到今天这一步,没有任何一个人给过她可以选择的余地。
为什么,又要这样指责她?
早朝。
太极殿内,肃静万分。寒意如根根银针,扎在垂首立于殿中的官员脊背上,众人丝毫动弹不得。
皇帝坐于龙椅之上。这是他多日以来第一次上朝,眉宇间不耐疲倦抵挡不住显露出来。
一人手持笏板,迈步出列,正是当朝国舅,皇后的胞兄。他面容肃正,声如洪钟,一字一句,“臣,有本启奏。臣弹劾钦天监正使苏察,收受巨额贿赂,以权谋私,更以荒谬之言,妄测天机,欺君罔上!”“欺君罔上"四字一出,满朝竖起耳,提起神。目光都下意识地瞥向龙椅上的皇帝。谁不知道,前几日皇帝龙体好转,便是信了这苏正使“送走祸星,圣躬自安"的卜卦,还因此重赏了钦天监。国舅此举,无异于当众打了皇帝的脸。
皇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紧,却又不好在这个时候发作。
他正要说什么,被一人打断。
太子姜钰缓步出列,对着皇帝深深一揖。
“父皇,“他声音清朗,不卑不亢,“儿臣以为,国舅所言,关乎国本,动摇朝纲。苏察身为朝廷命官,若真有此行径,便是国之蛀虫。此事,理应彻查,以正视听,还朝堂清明。”
他的话掷地有声,皇帝当时就变了脸色。父子二人,一个在御座之上,一个在丹陛之下,无声对峙。
良久,皇帝猛地一拂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退朝!”
御书房内,瓷器落地,碎裂声清脆,惊得殿内侍候的内侍们齐齐跪了一地,头深深触地。
皇帝指着门口的方向,怒气未消:“那个逆子!他这是联合了国舅,要逼宫不成!”
他来回踱步,怒不可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禀:“陛下,皇后娘娘求见。”皇帝动作一顿,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让她进来。”皇后轻步走了进来。她仿佛没看见地上的碎瓷片,也没感受到皇帝未消的怒气,只是柔声细语地将一盏汤盅放在御案上。“陛下息怒,为些许小事气坏了龙体,可不值得。“她说着,亲自为皇帝收起桌上散落奏折,语气里满是关切。
“小事?"皇帝冷笑一声,“你那个好兄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着朕的鼻子说朕识人不明,被奸臣蒙蔽!太子也跟着他胡闹!这还是小事?”皇后闻言,非但不恼,反而轻轻叹了口气,露出无可奈何神情来。“妾的兄长也是个糊涂的,陛下才夸了苏正使,他便上本弹劾,这不是当众下了陛下的颜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