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下意识地微微后退了半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你们……你们再考虑下,这不是小事!”
她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明显的焦虑,“太子太师、太子太傅,位高权重却也是风口浪尖,教导储君,干系重大,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更何况“她顿住了,后面的话难以启齿一-更何况这是将他们彻底绑上东宫战车的绳索。她担忧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急切地游移,试图找出哪怕一丝勉强的痕迹。她希望他们拒绝,至少是慎重地拒绝,而不是这样毫不犹豫地跳进这显而易见的漩涡。
陆修然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那如同清泉般澄澈的眸子里映着自己的身影。他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温柔地刺了一下,又酸又涨。
“不必忧心。"他清俊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安静无波的表情,只是微微垂下眼睑,掩去眸底深处翻涌的情愫,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波澜:他淡声说道“教导储君,匡扶正道,本就是我辈读书人的本分。陆某责无旁贷。”
“责无旁贷"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又极重,仿佛将所有的情意和决心都压在了这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
说完,他微微侧身,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远处廊下的阴影,又迅速收回,像是什么都没看见。
“此间干系,岂是小事。"范子石的声音依旧温润平和,如同他腰间那块光蕴内敛的羊脂玉玦,带着世家子特有的从容与沉淀。他停顿了片刻,再开口时,他温润的嗓音低沉了几分“然,此事既涉东宫国本,关乎殿下千秋大业,更牵动社稷安稳、黎庶福祉,此乃大义所在,责无旁贷!他微微吸了口气,官袍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收拢,又缓缓松开,仿佛在凝聚着某种决心。
当他再度抬眸,看向云禧,那温润如玉的眼底仿佛有炽热的岩浆在深处奔涌,却又转瞬生生压灭“护持东宫,即固国祚;襄弼殿下,乃定朝纲,守山河无恙,护万民安康,使我景国基业永固,黎庶免受离乱之苦此乃我辈簪缨世胄,生而肩负之责,义不容辞!”
这番慷慨陈词,字字句句皆出自公心,尽显世家大族对国祚的忠诚与担当。然而,在那宏大誓言激荡的回响之下,唯有他自己知晓,那份“护持"之心深处,还缠绕着一缕无法言说的、更为私密的牵念,仅在他目光掠过某处虚时,泄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决绝的温柔。云禧被他们这一静一动的回应堵得哑口无言。他们都说得那么合情合理,那么不容置疑。
她看着他们,一个清冷如月,一个温润如玉,义无反顾地投身于这未知的凶险棋局之中。一个"好"字背后代表的都是沉甸甸的分量。“你们……"她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所有的担忧、所有的劝阻,在他们这样坚定的态度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廊檐深处,萧慎敬冰冷的视线钉在范子石和陆修然,他拳头微握,眼底的墨色翻涌,分明已到了容忍极限。
所以。
忍无可忍。
他堂堂天子为什么还要忍?
于是大步上前,修长高大的声音如阴影朝云禧一步步逼近。“陛下。“范子石率先行礼。
萧慎敬眯眼看向云禧,武断地说道:“既然说完了,朕送你回去。”然后长腿一迈,径直挡在了三人的中间。
生生用自己的极高的身量宽阔的肩膀挡住了云禧的视线。下颌紧绷,眉骨低压,神情冷厉。
分明,风雨欲来。
云禧虽然不满,但到底是没有反驳他。
只是说道“萧慎敬你让让,我对他们说一句话。”萧慎敬果真动了,然后,挪了半寸。
“……“云禧。
似乎觉得自己这个动作的确是太过有损天子威严,萧慎敬沉着脸终于横移了一步。
“大哥,陆修然,不论如何,你们再好好考虑。”云禧依旧不放心地交代道。直到看见两人点头,云禧才终于放下心来。一直到踏出偏院的大门,云禧刚想回头看看两人,结果刚动,就发现身侧的萧慎敬正盯着她。
是真的盯。
一双丹凤眼又黑又沉。
仿佛她回头,就会直接将她拽入万丈深渊里。云禧遏制了自己的动作。
并不想在此时此刻和他多做纠缠。
免得到时候波及旁人。
萧慎敬的马车就停在门边,云禧却视若无物地走过。中秋的热闹虽已褪去,但节日残留的慵懒气息仿佛还粘附在午前的空气里。将近午时,秋阳正好,带着一种褪去炽烈后的温和暖意,慷慨地洒在京城的主街上。
店铺早已悉数开张,各色招幌在微凉的秋风里招展。伙计们精神十足地吆喝着,空气里混杂着新出炉的芝麻烧饼的焦香、酱肉铺子浓郁的卤味、以及不知哪家酒楼飘出的蒸腾热气。
萧慎敬身量颀长,长腿一迈,轻易便走到了云禧身侧。他今日依旧是一身深色常服,通身的矜贵气度在熙攘人群中如同鹤立鸡群,引来不少敬畏好奇的侧目,但他恍若未觉。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柔和了那份惯有的冷峻。“一起走路也是极好的,"他侧首对云禧说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丝难得的闲适笑意,“那朕便也不坐马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