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搭在大腿上的手指快速点了几下,“夫人,这第三条中的'矛盾'具体指什么?”
“没有具体,它是一个泛指。“见他皱眉,黛黎温声道,“虽是泛指,但我不认为你我都是那种光长嘴,不会沟通之人。”黛黎语气依旧温柔,但话里多了两分试探:“难道君侯认为在养育子女这一方面上,你我会存在不可调解的矛盾?”秦邵宗沉默,他没有接黛黎这话,继续往下看。[婚姻破裂后,双方携各自子女分地而居,从此一别两宽、各不相干,绝不可过问或干涉彼此的未来。]
这一段的每一个字,都仿佛长出了脚,在秦邵宗的雷区里肆意撒欢,他方才勉强压下去的怒火又有暴涨之势。
黛黎知道他在不悦什么,无非是对最后一行“判决"有意见。但这条线绝不能退让。
这个时代的法规弹性很大。什么王子犯法和庶民同罪,很多时候只是句空谈。
像秦邵宗这种傲气、某些方面却相当严于律己的人,往往会把承诺看得很重,哪怕这些东西在明面上的律法没有规定,他依旧会遵守。只要让秦长庚签字画押,这事就成了九分。于是黛黎只当没察觉他的不虞,将封泥盒拿过,还贴心地旋开放于他面前。没有问他有何处不满,她直接道:“君侯,请吧。”秦邵宗没有动。
“君侯?"黛黎喊了声。
秦邵宗不应。
黛黎嘴角抽了抽。
行吧,不做声就不做声。
他把私印藏起来也没用,她自行将它重新找出来。两人本就挨着坐,如今黛黎要找东西也很方便,直接伸手翻他的袖袋就行。秦邵宗察觉到她的动作,他手脚没有动,只垂了眼,看着她翻自己的口袋。这个时代的达官贵人的衣衫都有广袖设计,袋口朝上方斜着设计,以此让收纳的小物件不易掉出。而宽大些的广袖,甚至能达到半米。黛黎把手伸进去,身子也不住往秦邵宗那边倾。他袖里没什么东西,她很快摸到他的私印。
秦邵宗这枚私印特别怪异,不,说是私印其实也不那么正确。这人官职多,对应的印章也多。他嫌繁琐碍事,于是特地拿了另一块玉,雕了一个多面体印章出来。
每一面是一个印章,侧过来又是别的印章,足足好几个印,都被一块玉囊括了。
黛黎把印章放在他手边,“劳您大驾。”
男人浅棕色的眼在日光渐暗的如今,愈发像林中潜藏的、盯着猎物的虎,透出几分凶狠。
黛黎一看就知晓他不乐意,但她此时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将那封展开的《答婚书》拿过,折了折,而后又去拿信封。一副要将《答婚书》收起来的模样。
秦邵宗终于动了,他先是拿过狼毫,随便沾了点墨,而后在纸上签名。这名字签得比平日潦草多,眼力差些的都不一定能看出来。签好名,好半响他才拿过私印,慢吞吞地沾了红泥一下,便"啪"地印在下方专门标注的印章区。
黛黎试图得寸进尺:“还有其他面。”
秦邵宗将玉块一丢,脸色黑沉沉地甩手不干。他不干,黛黎干。
当即她拿了他的私印,自己沾印泥,“啪啪啪"地好几下,把剩下的每一面都盖上。
待盖好,黛黎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至此,大功告成。
待风干并折好这封来之不易的协议,黛黎后知后觉《答婚书》又到了他手里。
目的已成,其他无所谓。
黛黎把信件收入自己的袖袋中,起身要往外面去。“夫人作甚去?"方才惜字如金的人,这会儿问。黛黎如此说:“先前顾忌着乘车,不敢多食,如今有些饿,我去让人煮一碗汤面来。”
秦邵宗:“小事一桩,让女婢去办即可。”黛黎有理有据:“坐了许久车,骨头都快散掉了,还是得外出走走。”但实际上,黛黎离开主院后并没有亲自去庖房,而是随意将这任务交给偶遇的奴仆,她自己则往秦宴州的院子去。
冬季的天黑得很快,待黛黎来到儿子阁院前,天幕只剩下一层淡淡的光。“妈妈?"秦宴州惊讶于她这个时间点来。黛黎也不说废话,从袖袋里拿出那封协议书:“州州,你帮我保管一样东西。我方才和秦长庚就明年的成婚先签了一封《离婚协议》,虽说这个时代的官寺不承认由女人提出的离婚,但秦长庚说的话基本都做到,而且这上面盖了很多官印,我想应该能糊住旁人。”
秦宴州低头看手上的信件,面容笼在昏暗里,叫人看不清情绪,“妈妈,您…是不是根本不想和武安侯成婚?”
黛黎敛眸,“当然不是。写这封协议纯粹是有备无患而已,毕竞这个时代的民政局不受理离婚,我总得给自己安排一条退路。”秦宴州抬首,迎着逐渐分明的月光,他的眼睛幽深如潭,“妈妈,我可以看一看这封协议书吗?”
黛黎愣了下,“啊?可以,你看吧。”
信件还没封口,如今直接取出即可。而其内的桑皮纸一拿出来,秦宴州立马就发现它皱得厉害,像被谁用力揉成一团丢。青年展开信件,逐字逐句看得很认真。不算长的一封信,秦宴州看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