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雅境的境中人丁沉影见茅笙一在玄空门之会后迟迟不归,心中自是疑虑,多次遣人找寻亦是杳无音讯。
他心下明白,一些变故已悄然发生,如不立即采取行动,聚雅境的格局将被毁灭,而茅笙一也将失去生还的可能。
是日午后,沉影便打理好行囊,一袭缟衣的他草草地理了理装束,俨然一副准备远行的模样。
境侍小怜正端着点心轻轻走过,见他这副模样,不禁短促地“啊”了一声,纤手一颤,玉盘珍馐随即倾倒在地,一片狼藉。
她伸出双臂挡在他面前,尽量压低着声音提醒道:“公子,您现在可不能出去,茅笙一公子可能已遭遇不测,外面的局势纷繁复杂,我们不能再让您以身赴险了。
还有,境主早交代过,您的身份特殊,十分容易被盯上,您只有暂且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您这样未经境主允许擅自出境,境主会怎么惩罚我们呀!”
丁沉影低下头说道:“但聚雅境这次很可能是遇见了仇家,我身为境中人,又身为境中唯一没有被标记的人,我来调查玄空门大会的始末,不会令聚雅境的仇家存疑,也不会把灾难引到聚雅境。
并且我既然身份特殊,那我更有知道真相的义务了。我一定要救聚雅境于水火,不然我们都将危在旦夕!”
一阵疾风刮了过来,后面响起了境主刘文晗的声音:“听说你要走了啊,是不是想你的愿星妹妹了?”
小怜极力地咬住嘴唇想忍住笑,但最终还是没忍住,只见她一手扶壁,身体微微颤抖着,笑得已经直不起腰了。
而丁沉影瞬间愣在了那里,嘴唇微微动着,双眉时而紧蹙时而舒展,双眸间掠过一丝似喜似悲的神情,双颊微微红着,只是说不出话来。最后他轻轻抬起头,微微笑了一下。
境主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俩之间的缘分真是前世修来的罪孽,不论如何,你现在还是走吧。聚雅境的事情,我们自己处理。而你不能久留了。但请你记住,你们的魂质不同,是永远不可能的。”
丁沉影无奈地笑着,然后就匆匆离去。
在路上他缓缓行着,直至行至聚雅境的边缘。而恍惚间陈愿星的笑靥闯入了他的眼帘。他微笑着,伸手想抚摸一下她的脸颊,而她却羞涩地别过脸去,然后一转身,就化成了烟雾,悄然消失了。他知道这仅仅是幻想,但这一次又是那么真,那么绝望。
夕晖渐淡,凄寒的星斗拱着一弯蛾眉月,隐隐约约地轻闪着,略饰了无边的冷幕,燃去了一丝荒寒萧索的气息。
丁沉影微微仰着头,遽然间恍惚感到自己的心窍连通了天地,思绪亦随着星宿翩然翻转。在他身边,似有无尽、无数的光亮点,熠烁夺目,光影争辉;又似有无形、无迹的凄寒剑气,钻心剜骨,凝彻心扉。
天尘和地埃封住了他的脚步,他动弹不得,只能任凭符咒般的风沙肆虐,忍受眼睑被随意舔舐的锥心之痛。他的身体被人间的噬力攫住了,天庭的引力又似要召他回去。他的双眼渐渐迷蒙,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缥缈的水雾中。
这时一幅画卷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他分明地看见,这是自己留给愿星的一幅自画像,上面的题字是他用湖笔在忐忑中落墨的。
题字如是:“劫我一世的沧桑,恋你一瞬的红妆。你,可愿吗?丁沉影题,莫念。”
他端详着这幅画,欲要上前用手抚摸它,却在这时感到手心一凉,仿佛触到了一片晶莹之物。他惊怔地退后几步,又细细凝视,才反应过来那是他不经意间划落的泪滴。
他长吁一口气,脑海中却炸响了一声霹雳。当年境神带走他时留下的谶语,又如幻梦般鸣响在他的耳际。
他之前听见谶语时毫不在意,心中也知神的话语凡人无法领会此为何意。但此刻他竟能听懂了,而且断断续续地听见了类似“莫用情”“莫相见”“莫同行”“莫缠绵”之类的话,每句话都是如此摄人心魄,撼人心魂。
丁沉影听着,逐渐感觉到自己不属于聚雅境,更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不能理解自己和愿星为何不能相爱,也不理解自己为何要成为境中人,又为何要被驱逐出境。
他的命运正如被操纵一般。他抽出剑,遽运剑气,默念着:“我的命终究要在我的手上,什么神谶,什么特殊身份,都不能禁锢我的心灵。我要去做自己愿做之事,爱自己所爱之人!”
同时他伸出剑,对着眼前的一片苍茫混沌狠狠劈去。
幽深的青冥霎时放出颤抖的电光,天际的极光一闪而过,将虚空的天染成青蓝驳色。雷电呻吟着,乾坤间飞沙走砾,地崩山裂,时空逐渐扭曲。
天地的罅隙初生,夹杂着无形的灰影,撕裂的天尘地埃肆意扩散了,露出黯淡而清冷的真实世界。
丁沉影轻吟剑诀,按住剑柄,向着罅隙间的微光纵身一跃,重返到人间三更的时刻。他倚着剑坐下,使劲按了按额头,心神方定。
方才所见之事一幕幕掠过他的心海,而那神谶也渺茫得恍如隔世了。
他猛一抬头,惊异地发现一位身着青衫的女子正盯着他,他慌忙地直起身来,支支吾吾地问道:“请问,小姐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