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在家里,多待一会儿。”
季觉沉默了一下之后,伸手:“皮带有点老化,但其实没问题的,应该是气门间隙太大了。”
“嗯?”
父亲愣了一下,眯起眼睛凑近了,恍然:“确实,光注意活塞和油杯了。”
季觉补充:“液压挺柱也有点问题。”
“不可能吧?”父亲摇头,“原厂的设计图我都找出来,就是这个型号来着。”
”那就是设计有问题,这个挺柱用太久了,内部油压不够。”季觉摇头:“车的里程数太高,设计师应该一开始也没想到,会有人开这么久。”
父亲愣了一下,恍然。
一声轻叹。
“小毛病,我来就行。”
季觉拿过了工具,交换了工作,娴熟的调整起起发动机气门的联动构造来,行云流水,速度飞快。
唯独未曾想到,能够在梦里重操旧业,不由得唏嘘感慨。
总感觉,这车走到哪里就修到哪里,一直在修,就没停过。
搞不好,自己就适合修车呢。
“弄好了,看。”
季觉笑起来,回头,看向了旁边,却发现父亲在看着他,沉默又宁静,如此专注。
那样的目光,莫名的令季觉有些心慌。
“怎……怎么了?”
“不,没什么。”
父亲抬起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将引擎盖盖上了:“干的很好。”
他想了一下,说:“比我强的多。”
他们在楼下的水管旁边洗着手,父亲费尽的搓着手上的机油,忽然问:“再不走,就赶不上下午上班了吧?”
季觉沉默了一下,想要说话,却听见父亲的声音。
他说:“该走了。”
“……”
季觉沉默了一下,点头:“我去跟妈道……”
父亲摆了摆手,“我跟她说就行了。”
说着,在裤子上把手擦干了,有点费劲儿的从钥匙串上将车钥匙拆下来,向着季觉递过来。
“现在节奏都快,外面那么忙,别耽搁了,开我的车吧。”
季觉迟疑了一下,没接:“那你呢?”
“都退休了买个菜,自行车也够了,哪里用得着费那个油?”
父亲将车钥匙塞进了他的手里,“款式很老了,别嫌弃就行。当年我和你妈结婚的时候,开的就是这辆车,贷款还了好久呢。”
“这确实,有点年头了啊。”
“原本是准备等你长大了,再送你的。”父亲说,“可惜……没能等到。”
他沉默了一瞬,轻声说:
“对不起。”
“……”
季觉僵硬住了,下意识的停顿,抬起头来,看着他。
几乎无法克制颤栗和震惊。
也难以确信。
父亲也看着他,木讷的一如既往,沉默依旧。
只是看着。
看着。
“走吧,季觉。”
他站在过去的影子里,凝视着阳光下季觉的模样,惯于克制的神情,看不出欣慰和伤悲,只是平静的道别:
“走吧。”
季觉呆若木鸡,握着车钥匙,看着他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楼道里。
他下意识的想要追上去,可是有看不见的墙壁从面前竖起了,难以跨越,也不允许他再回头。
近在咫尺的大门,变得那么遥远。
只有身旁的那辆车,自行发动了,引擎轰鸣,宛如催促。
车门开启,等待。
该走了,季觉,不要再拖延。
可,真的要走么?
在他上车的瞬间便自行运转,载着他,缓缓向前。
有那么一瞬间,季觉想要踩下刹车,想要回头在看一眼,可是却好像感觉到了背后所投来的目光。
平静又静谧,目送着他的离去,却不希望他再犹豫和迟疑。
不要回头,继续往前。
于是,汽车加速了……
越来越快。
他听见了破碎的声音,接连不断,那是梦境崩裂的声音,延绵不绝,可为何,是从自己的灵魂最深处响起的呢?
从细碎的回响,渐渐的,变成惊天动地的轰鸣。
一切都在暗淡,褪色,迅速的消散。
分不清是梦境的消散,还是眼泪的模糊。
在渐渐漂白的残梦里,阳台上,那一对身影静静的目送着汽车远去,轻叹。
“他一定走了很远了吧?”
“嗯。”
“还会走很远,对吧?”
“嗯。”
“一个人,太辛苦了。”母亲轻叹。
父亲想了一下,摇头,“不会是一个人的。”
“那就太好了。”
母亲笑起来了,满怀欣慰,看向身边的人,看到他的目光,“能再看到他,能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啊,我也是。”
于是,逝去的幻影与幻影握住了手掌,彼此依偎。
渐渐的,他们消失不见了,随着消散的梦境一起,去向了远方。
去了季觉去不了的地方。
汽车依旧在向前,疾驰,宛如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