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头,望萧青冥若所思的眼,终于忍不住问:“陛下,你在想什么?” 喻行舟纵已经敞开那些压抑多年的心,如此在萧青冥面前彻底剖开,仍觉忐忑。 陛下会如何看待他? 他或许永远做不到父亲那样忠诚无私,自己终究是个自私又贪婪的人。 爱人,亲人,责任,武艺,望,权势地位……他竟全都贪求。 外人赞他风光霁月,实则一颗心黑暗丛生,欲壑难填。 萧青冥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对于百姓国家,尤其是儒城百姓而言,你的父亲是个无私的人,但对他的亲人而言,又往往显得极度自私。” 喻行舟一怔。 萧青冥叹道:“诚然,你或许曾经怨你的父亲,将他的意志强加在你身上,让你别无选择。” “可是,能够选择自己想走的道路本身,就是一件无比奢侈的。” 萧青冥单手负背,目光悠远: “纵观历朝历代史册,若在太平盛世,人人可以吃饱穿暖的世道,自己而活,自己想,选择自己的喜欢的路,做自己喜欢的,是稀松平常,甚至理所当然的。” “那是因曾无数先辈站出来,了开创这样的太平世道赴汤蹈火过,用他们涤荡四方的力量,维持这份和平安宁的秩序。” 萧青冥深深注视他的眼睛。 “可是你的父亲生活在战乱的年代,秩序崩坏,民生凋敝,大部分底层百姓连基本的安全和生存都很艰难。” “战争,土地,粮食,礼教,纲常无不束缚每一个人,盐工的孩子生来是盐工,农民的孩子生来是农人,官员的孩子可以读,权贵的孩子生来矜贵。” “便如朕,生来就是皇子。来不曾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做皇帝,做得开不开心。我们都是别无选择。” 萧青冥温柔地看他:“如果一定要一个怨憎的对象,那么,就怨这个乱世吧。” “不要怨你的父亲,更不要怨你自己。” “在这样的世道,如果人人都选择哲保身,只做自己喜欢的,只自己而活,当外敌入侵,山河沦丧,百姓被奴役之际,谁能挺身而出,保护大家?” “假若没人挺身而出,到了最后,那些人还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喻行舟动容地回望他,陛下竟然和父亲说了同样的话。 萧青冥摇摇头:“人人都期待带领大家冲破黑暗的英雄出现,人人又都不愿意自己做这样的英雄,更不愿意做英雄的家人,那意味被‘牺牲’,被‘奉献’。” “许你和你父亲的区别在于,一个是自愿的,一个是被迫的。” 萧青冥难得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像你我这般,出身优渥的人,读,理,庞大的家族护航,又习了武艺,天生就比大部分人更多条路可以走。” “你的父亲逼你走上了一条最艰难的路,许你并不喜欢。” 他喟然一叹:“还记得,那个时候,你和黎昌将军一同被下狱等待问斩吗?” 喻行舟不所以:“陛下怎么还提这些?” 萧青冥道:“如果你没鼓动那些文武大臣逼宫,万一我没恰好恢复,国家岂非要损失一员擎天柱?” 喻行舟依然不白:“这……何联吗?” 萧青冥继续道:“想想雍州残存的那些幽字旗将士,儒城的盐工们,惠宁城的柳梦娘,还那个阻碍你清丈京州田亩,贪污受贿的户部侍郎……” “如果你不是现在的摄政喻行舟,而是翰林院里的清贵文臣,一个江湖侠客,又或是一个归隐山林闲云野鹤的隐士。” “你许仍能路见不平拔剑相助,帮助到一两个出现在你眼前的人。” “可是,那样的你,就不会出现在这些人的生命里,他们现在又会是何种命运?” “或许舅舅已经被斩首,雍州军离心,幽字旗的将士们流亡成了兵痞,盐工们还在被渤海人压迫,柳梦娘可能已经被蛟龙会放高利贷的抓走卖掉。” “那个户部侍郎范长易许还做他的高位,无数百姓因他而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 喻行舟若所思。 萧青冥缓缓道:“正因你的父亲指引你走上现在的道路,你才能站在更高的位置,影响到无数其他人,而改变了他们的命运,让他们悲惨的人生了新选择。” “而这些人,又会影响到更多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