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沢裕连指尖都为此微微发颤,在这一刻他终于想起来了,所有的线索串联成线,指向迷雾之后的那个答案!
这段回溯的关键词是[抹除],可抹除分明是一个动词……被抹除的对象是谁,组织吗?这样的一个存在,该用的应该是倾覆才对。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被抹除的,原版的世界,过去的经历,还是……他?
唐沢裕排除了很多答案,偏偏没想到他自己!
为什么原版的世界里,琴酒依然会住在这个十一层,床头放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为什么他会条件反射地去拿那支荧光粉的牙刷,为什么不合身材的藤椅被放在阳台上?
因为唐沢裕存在过……曾经存在过。
“唐沢裕”被世界抹去了。
可世界能覆盖和替换的,只有表层的记忆和认知,一段真正的亲密关系,留下的影响数不胜数。像琴酒抽烟寥寥的习惯、下意识挂在门口的黑大衣,无数痕迹依然存留在他的生活中,而他分明意识到了这一点。
忍着不适接通降谷零的电话,是因为琴酒想询问他的同期,所以他的眉头才会皱得这么深;可是他又怎么能找得到呢,唐沢裕的身份已经从因果链的彼端被抹除了,他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组织覆灭的最后一天,所有人都在仓皇地狼狈逃窜,只有琴酒从容地独自回来,回到这个充满了过去痕迹的家。
他细心打扫卫生,将每一处死角都清理干净,却并没有留下什么:银行卡,钥匙,什么也没有。他在为一个不存在的人最后整理好这个居所,之所以不愿意拆开新牙刷,是因为他认定自己之后不会再用到它,所以走之前琴酒才要将一切恢复到干净如初的样子,就像等待着另一个人回来一般,纵使他不记得——
纵使朝阳升起时他就要离开,且永不回来。
唐沢裕忽然意识到,这是独属于琴酒的道别。
巨量的信息冲击让他几乎过载,大脑近乎于失去思考能力。随后的一切都在加速:琴酒在藤椅上小憩片刻,披上黑大衣,离开居所。与众人会和时,科伦意外地暴露行踪,一枚提前安置好的炸弹潜伏在必经之路上,基安蒂徒手扔出了它,代价是手掌被炸得血肉模糊。
这是一场黑夜里的逃亡,枪声、炮火,追逐与血腥,低语和嘶吼,一次又一次激烈的战斗中,一行人正在被急速消耗,装备破烂不堪,脸颊沾满烟尘。
早已知道终局,唐沢裕看这一切几乎是浑身发冷的。
可他始终只是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只能徒劳地袖手旁观,看他们越过重重的阻碍抵达直升机,看他们即将逃脱升天,看直升机位置不够,踌躇的交谈里,基尔毫不犹豫射出的那一枪。
而在更早的时候,所有暴躁或茫然的情绪里,只有琴酒的表情平淡。
他早已预料到一切,并因此不恐慌,不惶惑,不迷茫。可在那镇定的面孔之下,唐沢裕第一次读懂了墨绿的瞳孔里掩饰的暴躁。
那暴躁并不是针对于红方穷追不舍的困局,而是向着某种更宏大、更不可抵抗的东西。
——他被世界夺走了自己的爱人,甚至连记忆都被一并抹除,可残留的印象里他还是不甘心;他在各个角落拼凑着不存在的倒影,为此他甚至能够与仇敌虚与委蛇,可最后找到的却仍是一场空。
像雾里看花,海底捞月。
他什么都没有,行至末路也在竭力追寻着他的存在,所以也终于两手空空。
建筑在后方轰然爆炸。燃烧的火场冲天而起,直升机桨叶旋转,投落下跳落不定的阴影。
琴酒说:“你们走吧。”
直升机渐行渐远,琴酒依然在原地,微微抬头仰望。
第一次唐沢裕站得很远,相隔不可逾越的空气墙,他只看到他脸上的沉静与淡然。
现在唐沢裕终于看清一切:墨绿的瞳孔下,其实压抑着极深的凶狠与暴戾,像被逼到绝境的孤狼般,细密地研读着对手的每一寸变化。
琴酒在想什么?
当他在黑暗里注视着烟头的火星时他在想什么、当他挂断降谷零的电话时他在想什么、当他在未卜先知地安排直升机时他在想什么……当他被冰冷的子弹剥夺了最后一次选择死亡的机会,他又在想什么?
曾经的唐沢裕站在空气墙后,他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知道,只能通过眼前的模糊线索,竭力推测着恋人的身份。而当直升机缓缓起飞,原地的琴酒目送着它远去,唐沢裕还是揣摩不透他的想法。
——现在他全都知道了。
最后的最后,琴酒的瞳孔里终于倒映出他的影子。
子弹贯穿的一瞬间,不可阻挡的死亡降临在他身上,他终于看见了消失的恋人。即便这时,存在与不存在的区别依然残忍地将他们隔在两头,滂沱大雨泼天而降,它们打在琴酒的黑风衣上,也将唐沢裕的黑发浇的湿透,深红的鲜血顺雨水流淌进脚下的土地,琴酒却毫不在意。
墨绿的眼眸中,沉着一点寒星一样的柔和,最后的时刻里,琴酒静静地凝望着他。
他说:想起你了。
*
黑暗落幕,终局的焦土逐渐褪去,二维的黑与白重新铺展在眼前,唐沢裕重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