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倒也有些道理,换位思考,若是琉璃,这两日在佛门使团中,想必也没有机会单独脱身。
是了,若说单独行动,趁着今日长眉法师与佛子离开钱塘,反而是最大的可能。
索性来了一趟,不如等上一等,季平安想到这里,便将马缰朝他一丢,道:
“上好的饲料喂着,稍后还要用。”
看马老叟连声称是。
季平安蹬蹬走入茶楼,傍晚时候,楼中人渐密集,他走到二楼占了个位置,点了糕点茶水,扭头可以看到窗外断桥落日。
思绪收束回归,方听见茶楼内说书人好巧不巧,说到“断桥”二字:
“……要问,这钱塘断桥因何而成?还有一段故事,乃是与数百年前,那场淹没整座古钱塘城的水灾有关。”
茶楼旁多是游客,说书人也尽逮住这几段抓人眼球的说,老茶客自然听得腻歪,但仍有行脚商人听得稀奇:
“莫不是大水冲垮了?”
说书人站在小桌后,捋着胡须,熟稔地摇头:
“非也,此桥建造千年,岂是一场大水可撼动?”
顿了顿,其故意做出紧张神秘姿态,抬手朝天上一指,说道:
“据说,此乃两位仙师打断。”
茶楼内,顿时响起数道嘶声。
许是因不久前城内方有仙师搏杀,百姓们代入感十足。
然而没人知道,毁灭南城那座小院的当事人,就坐在此处。
更不会知道,打断这座千年古桥的当事人,也在这里。
季平安听着耳畔说书人的故事,望向外头断桥,视线越过桥的断口,恰好可以瞥见城外云林禅院的山头。
他还清楚记得,六百年前,那场洪水冻结成冰雪,将半州之地,化为冰霜。
万物凋零之际,身为“离阳”的自己,与琉璃菩萨就是在禅院那座枯井下,用了五十八天,将后者坚守的佛门“五条戒律”悉数捅破。
也就在那一天后,二人之间的关系彻底发生了转变。
琉璃在“离阳真火”的滋润下,得以从妖族的“寒毒”中撑了过来,度过了死劫。
而在捅破了这最后一层“戒律”后,曾经圣洁的菩萨,也好似自暴自弃,彻底跌落凡尘。
呈现“大”字形,自暴自弃的琉璃从莲台上起身,抓起了离阳放在她旁边的衣服,遮住全身。
赤足走到在井内墙角沉睡的离阳身旁,用脚丫轻轻踢了他一下,嗓音干涸嘶哑地说:
“我饿了。”
然后没有丝毫犹豫,接过离阳递过来的烤肉,大快朵颐。
沉睡中的离阳被琉璃推醒:
“走了,去‘打猎’。”
她将寻找食物的过程称呼为打猎,语气中,仿佛与过往并没有什么区别,但离阳还是敏锐注意到了她的变化。
二人之间,那丝最后的隔阂,仿佛消失了。
接下来的几十天里,二人就仿佛成为了一对原始时代,或者末日后的“夫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每天按时爬出井口,裹着厚厚的衣,拉着制作的爬犁去附近的残垣断壁中搜寻吃喝、各种物资。
有的时候运气差,要走很久,甚至在外面过夜,但又担心吸引来一些心怀歹意的幸存者,便也不敢点火取暖。
那个时候,琉璃会毫不在意地靠过来,两个人相拥而眠。
许多个清晨,离阳睁开眼睛的时候,
于是,他莫名开始盼望运气差。
至于运气好的时候,找到了足以享用数日的食物,二人也会摆烂,一整日宅在井里不出去,有阵法阻隔,两人就对坐盘膝打坐,恢复修为。
到后来,某一日,琉璃看他总是睡在地上,忽然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说道:
“可以睡这里。”
于是,本来就可以睡两个人的莲台上,又多了一个离阳。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一点点走过,外界的冰雪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井口的阵法愈发薄弱,而两名大修行者的修为,也终于在
这日清晨。
二人默契地都醒的很早,没有说话,默默地一起从莲台上起床。
一起施法洗了脸,一个生火,一个洗锅,做了一顿很丰盛的早餐,甚至将珍藏的调料都一股脑倒在了锅里。
一口酒,一口肉,两个人吃的很专注,很投入,等消灭了锅里最后一点汤汁,与最后一颗肉沫。
琉璃说道:“走?”
离阳说道:“好。”
于是两人再一次爬出井口。
这一次,没有穿厚厚的冬衣,而是便于行动的薄衫,离阳背起长剑,琉璃将自己的玉净瓶揣在怀里。
二人没有带着那架很好用的爬犁,走得时候,离阳想了想,还是朝井口中抖落一簇剑火,任凭井中的痕迹,被烈焰吞噬。
两人站在井边,一直到火焰熄灭,光亮不再,这才转身并肩朝远处的钱塘城走去。
冰天雪地,一眼望去仍旧是一片银白,只是地上开始多了一些脚印,有动物的,也似乎有人的。
可这一次,二人没有如往常一般循着动物的脚印追击过去,也没有刻意避开可能存在的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