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已经看在眼中的既定事实,推算一二,其实不难。”
崔诚点点头,“还是皮痒。”
崔瀺似乎有感而发,终于说了两句无关大局的自家言语。
陈平安摘下养剑葫,举了举,说了句我喝点酒,然后就坐在台阶上。
在崖畔那边,陈平安趴在石桌上,滚烫脸颊贴着微凉桌面,就那么遥望远方。
南婆娑洲,西南扶摇洲,东宝瓶洲,东南桐叶洲,抢走北字前缀的俱芦洲,位置正北的皑皑洲,西金甲洲,西北流霞洲。
“豪门府邸,百尺高楼,撑得起一轮月色,市井坊间,挑水归家,也带得回两盏明月。”
崔瀺转过头,望向这个青衫玉簪养剑葫的年轻人,剑客,游侠,读书人?
也明白了阿良当年为何没有对大骊王朝痛下杀手。
杂念絮乱,如雪纷纷。
在龙泉郡,还有人胆敢这么急哄哄御风远游?
陈平安皱眉道:“那场决定剑气长城归属的大战,是靠着阿良力挽狂澜的。阴阳家陆氏的推衍,不看过程,只看结果,终究是出了大纰漏。”
崔诚站起身,伸手朝上指了指,“想不明白,那就亲自去问一问可能已经想明白的人,比如学那老秀才,老秀才靠那自称一肚子不合时宜的学问,能够请来道祖佛祖落座,你陈平安有双拳一剑,不妨一试。”
崔瀺轻声感慨道:“这就是线头之一。那位老观主,本就是世间存活最悠久之一,岁数之大,你无法想象。”
崔瀺便走了。
眨了眨眼睛,晃了晃脑袋,总觉得自己是不是眼了。
陈平安神色自若:“到时候再说。”
陈平安默不作声。
陈平安说道:“死人很多。”
崔瀺岔开话题,微笑道:“曾经有一个古老的谶语,流传得不广,相信的人估计已经所剩无几了,我年少时无意间翻书,凑巧翻到那句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真是欠了那人一杯酒。这句谶语是‘术家得天下’。不是阴阳家支脉术士的那个术家,而是诸子百家当中垫底的术算之学,比低贱商家还要给人看不起的那个术家,宗旨学问的益处,被讥笑为商家账房先生……的那只算盘而已。”
说到这里,陈平安从咫尺物随便抽出一支竹简,放在身前地面上,伸出手指在居中位置上轻轻一划,“如果说整个天地是一个‘一’,那么世道到底是好是坏,可不可以说,就看众生的善念恶念、善行恶行各自汇聚,然后双方拔河?哪天某一方彻底赢了,就要天翻地覆,换成另外一种存在?善恶,规矩,道德,全都变了,就像当初神道覆灭,天庭崩塌,万千神灵崩碎,三教百家奋起,稳固山河,才有今天的光景。可修行之人证道长生,得了与天地不朽的大造化之后,本就全然断绝红尘,人已非人,天地更换,又与早已超然物外的‘我’,有什么关系?”
她发现他一身酒气后,眼神畏缩,又停下了拳桩,断了拳意。
陈平安缓缓站起身,“我明白了。”
陈平安沉默不语。
陈平安伸手摸了一下玉簪子,缩手后问道:“国师为何要与说这些诚挚之言?”
崔瀺嗯了一声,浑然不上心,自顾自说道:“扶摇洲开始大乱了,桐叶洲因祸得福,几头大妖的谋划早早被揭露,反而开始趋于稳定。至于距离倒悬山最近的南婆娑洲,有陈淳安在,想必怎么都乱不起来。中土神洲阴阳家陆氏,一位老祖宗拼着耗光所有修行,终于给了儒家文庙一个确切结果,剑气长城一旦被破,倒悬山就会被道老二收回青冥天下,南婆娑洲和扶摇洲,极有可能会是妖族的囊中之物,所以妖族到时候就可以占据两洲气运,在那之后,会迎来一个短暂的安稳,此后主攻中土神洲,届时生灵涂炭,万里硝烟,儒家圣人君子陨落无数,诸子百家,同样元气大伤,所幸一位不在儒家任何文脉之内的读书人,离开孤悬海外的岛屿,仗剑劈开了某座秘境的关隘,能够容纳极多的难民,那三洲的儒家书院弟子,都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将来的迁徙一事。”
东海观道观老观主的真实身份,原来如此。
崔诚瞥了眼陈平安有意无意没有关上的屋门,嘲讽道:“看你进门的架势,不像是有胆子说出这番言语的。”
陈平安答道:“所以现在就只是想着如何武夫最强,如何练出剑仙。”
老人的语气和措辞越来越重,到最后,崔诚一身气势如山岳压顶,更怪之处,在于崔诚分明没有任何拳意在身,别说十境武夫,当下都不算武夫,倒是更像一个正襟危坐、身着儒衫的书院老夫子。
崔诚笑道:“想不明白?”
陈平安笑道:“那就恳请老前辈再活个百年千年,到时候看看谁才是对的?”
崔瀺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书简湖棋局已经结束,但人生不是什么棋局,无法局局新,好的坏的,其实都还在你这里。按照你当下的心境脉络,再这么走下去,成就未必就低了,可你注定会让一些人失望,但也会让某些人高兴,而失望和高兴的双方,同样无关善恶,不过我确定,你一定不愿意知道那个答案,不想知道双方各自是谁。”
崔瀺抬起手,指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