矩,陈平安反而知道更多。
在门外的剑仙金色剑尖,横移出一段距离后,依旧没有被持剑之人拔出。
陈平安望着一座岛屿上大雪满山的冷寂景色,轻声道:“四页账本,三十二位,竟然没有一位阴物鬼魅敢开口,要我杀你报仇。所以我觉得你该死了,打算改变主意,准备不与大骊国师做买卖。春庭府那边,等我吃完了一大碗饺子,也没人帮你求情。就像你说的,先前我金色文胆自行崩碎,顾璨是不敢问,今夜是一样的,还是不敢。这会儿,刘志茂应该在春庭府,帮顾璨娘亲祛除了禁制,多半会被她视为头等好心肠的大恩人了。至于我呢,大概从今夜起,就是春庭府忘恩负义的仇人了。”
陈平安站起身,“走,有请真君陪我去趟春庭府,一起吃顿我们家乡那边的冬至饺子。”
陈平安拿起养剑葫喝了一口酒,指了指炭雪,“我给了她很多次机会,哪怕只要抓住一次,她都不会是这个下场,怨谁?怨我不够菩萨心肠?退一万步说,可我也不是菩萨啊。”
刘志茂笑眯眯道:“陈先生真舍得这条畜生?”
原来真正难处不在改,而是在知。
一位身穿墨青色蟒袍的少年,飞奔而来,他跪在门外雪地里。
话里话,她也有,也会,例如被陈平安一口揭穿、一语道破的那个,说自己在泥瓶巷那边,尚且懵懂无知,故而一切缘由,一切罪孽,即便是到了书简湖,不过是稍稍“记事”,所以春庭府如今的“飞黄腾达”,与她这条小泥鳅关系不大,都是那对娘俩的功劳。
她就一直被钉死在门口。
既生刘志茂,何有刘老成?
她稍稍理解了那个陈平安的话里话。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陈平安关上门后,“这就是你的道理?”
所以陈平如何安处置那条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畜生,就是一道无形的门槛,跨得过去,做得好,干脆利落,漂漂亮亮,刘志茂才敢真正跟陈平安打交道,做买卖。
陈平安甚至可以清楚预测到,如果真是如此,将来幡然醒悟的某一天,曾掖会怨天尤人,而且极其理直气壮。
陈平安从不认为自己的为人处世,就一定是最适合曾掖的人生。
刘志茂本就不抱希望,自然不会失望。
陈平安笑道:“真君的知己?怎么骂人呢?”
刘志茂转头看了眼那条小泥鳅,收回视线后,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脑袋,“这玩意儿,我有。”
就连本性醇善的曾掖都会走岔路,误以为他陈平安是个好人,少年就可以安心依附,然后开始无比憧憬以后的美好,护道人,师徒,中五境修士,大道可期,到时候一定要再次登上茅月岛,再见一见师父和那个心肠歹毒的祖师……
一个人在当下能做的,不过就是怎么行走脚下那条唯一的道路。
刘志茂郑重其事地放下酒碗,抱拳以对,“你我大道不同,曾经更是互为仇寇,可是就凭陈先生能够以下五境修为,行地仙之事,就值得我敬重。”
一部撼山拳谱,也是草鞋少年当时唯一的选择。
剑仙的剑尖还在门上。
刘志茂轻轻点头,深以为然。
她才真正承认自己在陈平安这边,是真的不够聪明。
陈平安持剑横扫,将她一分为二。
唯一的例外,是曾掖如今还很稚弱,修为和心性都是如此,所以才有逐渐完善的机会。
自己之所以在眼前这个年轻人晚辈这边,如此低三下气,何尝不是大势所迫?不是那块玉牌,不是大骊铁骑,不是宝瓶洲中部的风云变幻?
道理,讲不讲,都要付出代价。
陈平安微笑道:“放心,这合情合理,但是不合礼。所以即便你们不敢拦,我也不敢做。当然,如果万不得已,我会试试看,看看能否一步就跨入地仙境界。”
陈平安喝了口酒,像是在开玩笑:“原来真君真是知己。”
陈平安摇头道:“我在后,书简湖在前,先后顺序不能乱。”
然后屋门被打开。
陈平安站在门口,“顾璨,我还以为你会说,只要炭雪死了,你也要自尽在我眼前的。我开门之前,还在想,这到底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你娘亲教给你的措辞。”
顾璨抬起头,无声而哭。
这是他离开家乡在书简湖这些年,第一次哭得重新像泥瓶巷当年那个小鼻涕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