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出口的老先生，可能是回光返照，可能是拼尽力气竭力一搏，终于断断续续跟李宝瓶简单交代了后事。
李槐在一旁憋着坏笑。
杏巷的董水井深深看了眼泥瓶巷的陈平安。
阮秀使劲点头，微微侧身，只见她手腕一翻，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只小绸袋，递给陈平安，“压岁铺子新制的五块桃糕，先拿去吧。我再去拿壶水过来，让她别吃太快，别噎着。”
李宝瓶站起身，站在陈平安和四位同窗蒙童之间，她伸手指了指董水井，“别说大骊，整个东宝瓶洲，就属齐先生的山崖书院最有名气，你爷爷要是知道你留在小镇读书，而不去山崖书院，我估计他老人家的棺材板都要盖不住了。当然，怕死你别去，在这里读书，熬个十来年，也能算个半吊子读书人，总比死在去求学的路上好。”
名贵狐裘早已不见的林守一冷漠道：“连那姓崔的为何要杀马先生，我们都不知道答案，何谈其它？”
陈平安最后问道：“不怕吃苦？”
陈平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陈平安和和气气笑道：“一言为定。”
李槐痛苦哀嚎道：“我爹娘带着我姐不知道去哪儿享福了，我去个屁的京城，就我舅他们家那脾气，真有钱了，只会更欺负我啊，以前是当贼看，以后还不得当仇人？天大地大，竟然没有我李槐的容身之处啊？”
这位大骊国师啧啧道：“之前我还嘲讽宋长镜豢养的谍子是吃屎长大的，没想到我调教出来的谍子，也差不多嘛，是喝尿长大的。”
李槐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陈平安忍不住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赞赏道：“很厉害。”
李宝瓶指向林守一，“你不是被人瞧不起的私生子吗？而且你也打心底瞧不起我这种出生在福禄街的有钱人孩子吗？你到了山崖书院之后，谁敢看不起你？当然，齐先生说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所以你林守一愿意留在这里，我才懒得管你。”
阮秀拿了一壶水敲门后走进铸剑室，李宝瓶立即闭口不言。
仍然是那间暂时空荡荡的铸剑室内，陈平安站着，面对着排排坐在两条长凳上的五个学塾蒙童，按照年纪来分，依次是骑龙巷石春嘉，桃叶巷林守一，杏巷董水井，福禄街的李宝瓶，小镇最西边的李槐。
李宝瓶吃掉最后两块桃糕，深呼吸一口气，“后来我们终于到了小镇杏巷那边，我就让董水井和李槐带着车夫下车，说是可以抄近路走到泥瓶巷，其实李槐要带着他绕很大一个圈子，我等他们一走，就立即跑下车，去泥瓶巷找你，结果你家院门房门都锁着，亏得当时有个街坊邻居经过，我一问，才知道你在铁匠铺子当学徒，当时真是急死我了。”
董水井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二郎巷一栋幽静安详的宅子里，崔瀺站在水池旁，木讷少年安安静静坐在小板凳上。
陈平安点了点头：“做得对。先填一下肚子。”
陈平安有些疑惑。
当汉子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陈平安猛然将李槐和董水井拉到自己身后，他则一步向前，沉声道：“谢谢你跟我打招呼，以后这些学塾孩子，我会替马老先生照顾他们的，以后是去京城找他们父母，还是做什么，我得问过他们的意见。”
陈平安轻声道：“到底怎么回事，说说看。”
李宝瓶双臂环胸，眼神熠熠，神采飞扬，大声道：“我要去山崖书院！去齐先生读书的地方！”
小姑娘身上那股气势微微下降些许，“一个人，就有点怕。”
小镇上压岁和草头两间相邻的铺子，可以请阮师傅雇人帮忙看管，如果经营不善，有天店门关闭也无所谓。不过他会留下那百来颗普通蛇胆石，让阮师傅在那边帮着卖，赚来的银子，用来维持店铺的运转。两间铺子虽然不用考虑盈利挣钱，但是少年希望铺子里每个伙计，都能被告知这里的店主，是泥瓶巷一户姓陈的人家，是他们家开的。
走过石拱桥，走入小镇，走入泥瓶巷，回到自家宅子，夜色降临，少年神色平静，点燃一盏灯火。
阮秀带着一大一小到了铸剑室，掏出钥匙打开门，她站在原地，柔声笑道：“我就不进去了，给你们在外边望风，哪怕我爹来了，也不许他进。”
石拱桥上，有人笑问道：“千年暗室，一灯即明。前辈，如何？”
一道阮邛的嗓音从天井处落下，“你不要得寸进尺！”
陈平安刚要说话，阮秀对这一大一小正色道：“我来回好几趟，你和陈平安都还没有跑到小镇上。”
董水井平静道：“我可以装着不饿。”
陈平安点了点头。
李宝瓶绕过石春嘉就是一板栗砸下去，打得李槐顿时没了脾气。
陈平安如今已经把值钱家当全部寄存在铁匠铺子这边，阮师傅把之前宁姚居住的那栋黄泥茅屋让给了他，不说那八颗犹然色泽如常的蛇胆石，其余一百来颗大大小小的普通蛇胆石，也分别从泥瓶巷祖宅和刘羡阳家的院子搬出，全部堆积在这边屋子的墙脚根。
那些向四面八方溅射出去的无数水珠，撞击在屋内的墙壁窗户、大梁廊柱后，竟然炸出无数孔洞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