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罕见的复杂情绪，对吴鸢说道：“今天让你来这里，是要你见一个人，我先忙点事情，你去门口等着。”
别说是算不得修行人的吴鸢，就连崔明皇看到这一幕后，也是目瞪口呆。
崔瀺刚打开门，一步跨过门槛，突然停下身形，原本想要去买酒喝的大骊国师，突然觉得好像喝酒也没啥意思。
崔明皇苦笑道：“师伯祖早就被崔家逐出宗族，还下令生不同祖堂，死不共坟山。”
“听上去，好像也不算太复杂，但是真正实施起来，将是一段极其漫长的岁月。”
崔明皇发自肺腑地赞美道：“师伯祖真知灼见，一针见血！”
崔瀺，崔明皇。大骊国师，观湖书院。
崔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连这种狗屁道理也相信？天底下最没有意思的东西，就是道理了。”
那人落座后，轻轻摘下斗笠，露出一张英俊却病态苍白的脸庞，整个人精神气极其糟糕，像是身负重伤，咳嗽不断，散发出淡淡的血腥味。
其实吴鸢刚才一进屋子就看到了他，便觉得浑身不舒服，但既然先生不愿主动开口，他就不好问什么。
但问题是大骊王朝的练气士，几乎没有谁能够理解先生的规矩。
吴鸢脸色凝重：“观湖书院崔明皇？！”
崔明皇用手捂住嘴巴，吐出一口淤血，握紧拳头后，脸色反而轻松几分，多了几丝红润，问道：“师伯祖，为何要允许山崖书院那位仅剩的老夫子，带领学生离开大骊，去往敌国大隋，继续使用山崖书院的名号？大骊皇帝怎么是如何答应的？这件事，晚辈一直想不通。”
崔瀺走出水池，小声呢喃道：“正人君子，赤子之心……不过如此了，只是齐静春这家伙命太好，竟然拥有两个本命字，如果不是死在这里，指不定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三字本命了，他不死，谁死？”
崔瀺一根手指轻轻敲击椅子把手，脸色平淡从容，微笑道：“只有真正努力之后的人，才会对真正有天赋的人，生出绝望的念头，那个时候，会幡然醒悟，留着眼泪告诉自己，原来我是真的比不上那个天才。”
始终没有回头的崔瀺笑着说道：“放心，这些腌臜往事，咱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一开始就知道的。对了，崔明皇，吴鸢接下来任何问题，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崔瀺伸了个懒腰，“我求学之时，还没有现在这般激进，只敢提出‘学问事功，两者兼备’之议，先生就赏了我‘世风日下罪魁祸首’八个大字。”
崔瀺说到这里的时候，感慨道：“大道之争，何其残酷。”
“于是崔明皇再骗马瞻，告诉他既然事已至此，不如退而求其次，干脆改换门庭，跟山崖书院撇清关系，回到小镇后就能够担任新书院的山主，而且是新书院的第一位山主，比起在山崖书院拾人牙慧，仰人鼻息，不是更好？”
崔明皇微笑道：“自家先生死了，先生的道德文章没人读了，政策主张也无人推行了。而齐静春来到东宝瓶洲后，辛辛苦苦在蛮夷之地建立起来的山崖书院，也没了。俗世的立身之处已无，支撑他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安心之地，好像也没了。不死何为？只有他齐静春死了，才能让有些人觉得彻底没了威胁，对于支离破碎的山崖书院，自然懒得再看一眼，事实上如果不是有齐静春，别说成为名副其实的七十二书院之一，大骊境内的山崖书院恐怕连我们观湖书院的一半底蕴都没有。”
吴鸢愈发小心谨慎，问道：“先生，是如何肯定这场大考，能够让齐静春这一支文脉，彻底断绝香火。”
崔瀺一边领着吴鸢走向正堂匾额下的朱漆大方桌，一边说道：“比如你跟袁上柱国家的千金小姐，如今恩恩爱爱，缠缠绵绵，牵个小手都能开心好几天，可是等到哪天总算把她给明媒正娶了，上了床一番神仙打架之后，你很快就会感到失落的，原来不过如此啊。”
吴鸢陷入沉思。
吴鸢轻声问道：“先生想出答案了吗？”
吴鸢的眼角余光，时不时掠过一位肌肤晶莹的木讷少年，他呆呆痴痴，眼神空洞，就坐在不远处天井旁边的小板凳上，双手轻轻放在膝盖上，微微仰起头，姿势如坐井观天。
崔瀺说到这里的时候，开始长久沉默，似乎在一步步逆向推演，确定并无纰漏。
吴鸢小心翼翼问道：“那些已经担惊受怕的孩子，如果想要留在小镇家中，岂不是让陈平安名正言顺地不用走出去？先生这次谋划不是？”
吴鸢鼓起勇气问道：“先生能否举例？”
崔瀺双手拢在袖中，弯着腰，望向街对面的宅子，廉价的黑白双色门神，内容寓意粗俗的春联，倒着张贴的丑陋福字。
崔瀺自言自语道：“齐静春，你最后还是会失望的。”
不知何处，轻轻响起一个略带笑意的温醇嗓音，“这样啊。”
崔瀺对此无动于衷，依然直直望着远方，点头道：“到了那个时候，我再喝酒。”
(本章完)